同一天并不止是梁周翰应邀前来加入赵德昭的幕府,赵德昭领着梁周翰到御史台转悠了一圈后,才刚回到自己的家里,与赵德昭同龄的赵普长子赵承宗,也突然来到了赵德昭的家中拜访——顺便说一句,这也是赵承宗第一次主动来与赵德昭见面。
与赵承宗算是同辈,又深知赵承宗肯定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德昭当然是十分礼貌的亲自出门迎接,无比客气的把赵承宗请到了自家好生款待,可惜赵德昭却并不知道的是,赵承宗进到他的家中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就已经被送到了他的亲叔叔赵光义面前。
“赵相公果然还是沉不住气,抢在我们前面动手了。”
这是赵光义心腹智囊陈从信得出的判断,赵光义则是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意料中事,不足为奇。反倒是梁周翰这件事让本王十分意外,想不到本王这个大侄子如此能够钻山打洞,竟然把早就万劫不复的梁周翰给拉了出来,帮他参谋政事,其志不小啊。”
“王爷所言极是,这一点确实值得警惕。”
开封府的另一个判官窦偁开口附和,说道:“梁元褒虽然屡屡触犯官家逆鳞,不得官家喜爱,但他毕竟身负真才实学,而且他的叔伯辈都是曾经的朝廷重臣,即便那些人基本上都已经功成身退,但是他们的门生旧部与子侄亲眷,在朝廷里仍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大王如果能够争取他们的支持,只怕很快就能自立门户,与我们和赵相公的派系分庭抗礼。”
赵光义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无懊悔的说道:“都怪本王行事过于谨慎,担心皇兄猜忌我拉拢他的结义兄弟,没有抢先一步把梁周翰争取过来,留下了这个隐患。”
“王爷勿忧。”陈从信安慰道:“正所谓福兮祸所依,大王他虽然另辟蹊径,征召到了有着真才实学的梁周翰,还有了与义社兄弟建立间接联系的机会,但是义社兄弟却一直都是官家的心病之一,大王和他们走得过于近了,照样只会自取其祸。”
赵光义勉强点了点头,承认确实也有这个可能,然后问倒:“有没有办法知道赵衙内去见本王那大侄子,说了什么和做了些什么?”
“王爷恕罪,卑职没能始终没能在赵衙内的贴身随从中安插眼线。”陈从信语气惭愧的回答道:“至于大王府里,因为此前大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对王爷你毫无威胁,所以卑职也没有抢先往他的家里安插我们的人,实在无法知道赵衙内今天和大王说了些什么紧要话。”
言罢,陈从信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说道:“原本卑职还想亡羊补牢,赶紧往大王身边派人,谁知道卑职让闾丘舜卿出面给大王举荐幕僚,竟然遭到了大王的断然拒绝,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卑职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往大王身边安插人手。”
“不怪你,就连本王此前都小看了这個大侄子,更何况你?”赵光义还算通情达理,并没有计较陈从信的情报工作仍然不够完善,只是吩咐道:“不过要汲取教训,尽快把我们的人安插到本王那个侄子家里,有可能的话,最好是争取一两个本王那个大侄子的亲信随从。”
“王爷放心,卑职一定尽快办到。”陈从信自信满满的回答。
这时,另一旁的窦偁又开口了,说道:“虽然没办法知道赵衙内去拜会大王的具体原因,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赵衙内很可能就是代表赵相公去拉拢大王,争取与大王结为同盟,联手找我们的麻烦。”
陈从信、刘嶅和目前正在戴罪立功的姚恕等人纷纷点头,全都认为这个可能最大,而赵光义虽不觉得这样的同盟能对自己形成致命威胁,然而出于避免养虎遗患的考虑,赵光义还是问倒:“可有办法应对?”
刘嶅和窦偁等人略略有些皱眉,擅长理财和计谋的陈从信则是运思极快,眨了几下眼睛后,陈从信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说道:“王爷,不妨驱虎吞狼,让大王和赵相公自相残杀,如此一来,他们别说还未必已经联手,就算真的联手,也定然生出隔阂。”
“具体如何驱虎吞狼?”赵光义追问道。
“目前监管大盈仓的右赞善大夫王昭坐,是赵相公一手提拔的亲信,在赵相公面前的地位虽然不及李可度、甄潜和王洞那么的高,却也算得上一名得力干将,也是赵相公的众多钱袋子之一。”
陈从信阴阴的说道:“王大夫有个宝贝儿子叫王朝文,凭借他爹的权势,没少勾结大盈仓的胥吏盗卖国库存粮,牟取暴利中饱私囊,卑职也在前段时间拿到了真凭实据,只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没有急着声张。”
“你的意思是说,让本王的大侄子去查办这个案子?”赵光义马上猜出了陈从信的用意。
“王爷高明。”陈从信微笑点头,狞笑说道:“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大王知道这件事,拿到王衙内盗卖国库存粮的证据,然后再另外想一个办法,让王大夫知道大王已经拿到了他宝贝儿子的犯罪铁证,然后就可以攻守自如,占尽主动了。”
“妙计!”窦偁和姚恕等人纷纷鼓掌,纷纷奸笑道:“一边让大王拿到王大夫的铁证,一边让王大夫也知道这事,那么王大夫为了他的宝贝,肯定会低头向大王求情,说不定还会拉着赵相公的亲信一起向大王求情。大王如果不给这个面子,那就是和赵相公做对,再也难以齐心协力……。”
赵光义也开了口,微笑着替几个心腹补充道:“如果本王那个大侄子给了赵相公这个面子,包庇了王大夫,本王自然就皇兄如实上奏,让皇兄知道他的儿子与赵相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众人一起大笑,都说就是这个道理,赵光义则是笑容轻松,吩咐道:“果然是一条妙计,赶紧去安排吧,本王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我那个大侄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与此同时,位于景明坊的赵德昭家中,在赵德昭款待赵承宗的酒宴上,赵承宗也终于向赵德昭亮出了他的底牌,就是随便找了一个公报私仇的家口,希望赵德昭能够监察御史的身份出面,追查一下职方员外郎李岳贪污公款的案子,争取除掉这条盘踞在兵部职方司的朝廷蠹虫。
让赵承宗十分满意,听他终于说出了来意后,赵德昭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马上就拍着胸口说道:“小事一桩,小王刚到御史台上任,正愁找不到立威祭旗的机会,既然德祖兄看这个李岳不顺眼,他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多谢大王。”赵承宗赶紧道谢,又还算老实的主动说道:“不过有一点必须提醒大王,这个李岳是符彦卿符太师的门人,符太师又是大王你亲二叔二王爷的岳父……。”
“那又怎么样?”赵德昭果断打断赵承宗,冷笑道:“王子犯法,别说只是小小的职方员外郎了,就是本王的亲叔叔触犯了国法,本王也一定不会徇私舞弊,只会大义灭亲!”
见赵德昭的态度如此坚决,赵承宗当然是无比欢喜,忙向赵德昭再三道谢,又以自己的名誉邀请了赵德昭家中做客,然后才与赵德昭尽兴而散,开开心心的返回家中复命。
亲自把赵承宗送出了大门,还是在回到了自己新近打扫干净的书房中,赵德昭才向刚刚投入自己麾下的梁周翰问道:“元褒兄,这事你这么看?”
“赵衙内是来让大王你纳投名状的。”梁周翰微笑着回答道:“赵相公与二王爷不和,这在朝廷里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赵衙内今天来点名道姓的恳请大王你查办李岳,又故意说明李岳的后台是谁,其目的不外乎就是希望大王公开站队,看你是愿意帮赵相公对付二王爷,还是愿意帮着二王爷对付赵相公。”
赵德昭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看法,梁周翰则奇怪的问道:“不过大王,下官有一事不解,刚才你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留半点闪转腾挪的余地?难道大王你早已拿定主意,决心与赵相公结盟联手了?”
“我答应了吗?”赵德昭很是奇怪的反问,说道:“我刚才只是包在我身上,可我没答应说一定要扳倒那个李岳啊?”
梁周翰一笑,这才发现赵德昭其实回答得十分油滑,便又问道:“大王,那你打算如何办?”
“先全力查案。”赵德昭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先查清楚那个李岳到底有没有侵吞钱粮,一是练手,练习一下如何查办犯罪官员,二是弄清楚他是不是被冤枉的,然后再见机行事。至于现在嘛,李岳到底是清是浊我们并不清楚,不能妄下结论,先入为主的自缚手脚。”
“大王,那我们应该明天就去职方司直接查帐。”梁周翰建议道:“现在才刚到初夏,距离年底核对帐目还有很长时间,那个李岳如果真有问题,也很可能来不及提前做好假帐应对检查,我们明天突然出手查对帐本,找到证据应该有很大希望。”
赵德昭一口答应,然后到了第二天清晨时,赵德昭连去御史台应卯的过场都没有走,带着梁周翰、王智发和马来福等几个随从就直奔兵部职方司,亮出身份要求查对帐目。
毕竟曾经在朝堂上脱颖而出过,梁周翰原先的经验果然没错,以为赵德昭一行人动手太过突然,事前没有走漏半点风声,没给职方司的官吏任何提前准备的机会,经过了大半天时间的核查下来,赵德昭和梁周翰等人果然还是在帐目上发现了有大量公款去向不明,第一责任人也正是赵承宗点名的职方司副主官李岳(史实)。
拿到了李岳贪污公款的证据,赵德昭也基本确定了赵普一党的目的用意,那就是让自己先站队表明态度,拿出与他们携手合作的诚意,然后再商议具体如何联手缔盟,齐心协力对付自己的便宜二叔。
官场经验丰富,梁周翰当然也十分明白赵普的意思,便向赵德昭问道:“大王,怎么办?是否弹劾这个李岳?”
赵德昭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就说道:“回御史台,上表弹劾!”
“大王不想留点余地?”梁周翰试探着问道。
“元褒兄,我与任何人商量是否留下余地,然而就是与我这位二叔,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余地可言。”赵德昭难得露出冷笑,回答道:“我和二叔之间谁都不能谦让,谁要是谦让了,不仅是犯傻,还是找死!”
想想历史上那些为了皇位展开的血腥斗争,已经把赌注下到了赵德昭身上的梁周翰果断点头,不再劝阻,当下赵德昭等人马上带着帐本出门,直接返回御史台准备当天就上书弹劾李岳——当然,鉴于赵德昭肚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墨水,这道奏章必须得由梁周翰执笔。
事有意外,刚到御史台门前,赵德昭才刚在王智发的搀扶下坐下马车,一个百姓打扮的中年男子就快步冲到了赵德昭面前,举起一张状纸嚷嚷道:“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请青天大老爷替草民主持公道啊!”
事发突然,赵德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敢确定这名中年男子是找自己告状,接着问道:“伱找错人了吧?百姓告状,应该去旁边的开封府才对,怎么跑到了这御史台来告状?”
“官人,草民这次告的是官,不是百姓。”那中年男子赶紧解释,说道:“而且草民这次告的,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怕开封府的人不敢接这个案子,所以才能专门监督官员的御史台告状。”
考虑到监察百官确实是自己的分内之事,赵德昭还是接过那道状纸展开细看,却见状纸是一个叫做管云的大盈仓差役所写,状告主管大盈仓的右赞善大夫王昭坐纵容儿子胡作非为,勾结胥吏贪污国库存粮,将国库粮食卖给民间赚取暴利,又拿发霉和羼杂砂石稻壳的劣米以次充好,瞒骗朝廷。
看完了这张状纸,赵德昭并不急于表态,而是仔细盘算了片刻,然后才招手把梁周翰叫到了面前,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又提高声音催促道:“快去办,一会不用回御史台了,直接在家里见。”
梁周翰点头答应,又问道:“大王,那职方司的案子怎么办?”
“不急。”赵德昭微笑说道:“证据已经拿到了手里,不怕他们玩花样,职方司的案子,可以改天早上奏。”
梁周翰唱诺,这才领着他自己的两个家丁先行离开,赵德昭则是吩咐王智发和马来福把那个告状的管云带上,把他领进了御史台,到自己的签押方中亲自审问案情。
还别说,虽然那个告状的管云长得是贼眉鼠眼猥琐不堪,为人却相当的正直,虽说王昭坐的儿子和他的上司盗卖官粮也给他分了一点好处,然而这个管云却仍然刚直不阿,冒险前来御史台拦车告状,揭发上司的不法行为。
见管云如此正直清廉,将来有希望继承大位的赵德昭当然是十分欢喜,当场把管云狠狠的夸赞了一番,除了承诺一定会保护他的安全外,还答应必然会有重赏,升官发财绝对不在话下。
也是凑巧,正当赵德昭一再称赞管云这个难得的廉吏时,之前就主动表示过愿意追随赵德昭的另一个监察御史闾丘舜卿,突然来到了赵德昭的签押房中拜访,还十分好奇的打听起了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
都是御史台的同僚,赵德昭对闾丘舜卿当然没有什么隐瞒,结果在听完了大概的案情后,闾丘舜卿还顿时面露狂喜,忙向赵德昭说道:“大王,这是大功一件啊,之前我们大宋军队西征后蜀时,就已经发出现了有人拿劣质粮草供给军队的情况,但是到现在没有查出谁是罪魁祸首,这个案子如果深查下去,说不定连之前的陈年旧案也能一并查出啊。”
“真的?”赵德昭一听乐了,忙问道:“闾丘兄,那依你之见,本王应该如何彻查这个案子?”
“马上去查大鸿米号的仓库!”闾丘舜卿确实办案经验丰富,指着状纸说道:“大王看到没有,告状的人说过,大盈仓的那些贪官污吏前天才把一大批官粮盗卖给了大鸿米号,这么短的时间,大鸿米号的人未必来得及把所有盖着官府印章的米袋全部掉包!我们只要拿到了这个铁证,然后顺藤摸瓜,查清楚这个案子易如反掌!”
赵德昭一听更是欢喜,赶紧说道:“闾丘兄,那请你帮忙,赶紧帮我找一些熟悉办案的差役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大鸿米号搜查仓库,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查实,功劳我们一人一半!”
“下官谨遵大王号令。”闾丘舜一口答应,心里却轻蔑笑道:“果然还是太嫩了。”
与此同时,赵德昭也在心里嘀咕道:“记得谨慎勇者里有这么一个情节,那就是魔王大boss早早就埋伏在了新手村门口,只等勇者一出村就发起偷袭,我该不会也碰上了这样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