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莫并未回头，她走进院子，发现这会儿金吉与秋高正与院子里的孩子们围在一起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还没等听到交谈之声，二人就发现了她。
“笙莫姑娘。”
二人见她进门，站起身打招呼，孩子们也纷纷转过头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笙莫揽住几个孩子的肩膀，笑着问道。
一个小女孩仰起头，一脸骄傲：“我们在跟哥哥姐姐说老大你的故事！”
“以一战三，用十五把那三个坏蛋打得落花流水！”
“咳……”
话落，笙莫突然像被人在胸口捶了一拳，咳嗽了一声。
她看了看一脸骄傲的孩子，又看了看金吉秋高，突然觉得，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主子！”
“小姐。”
百里怀萧随后进门，金吉秋高见人进院，起身走到女子身旁。
女子进院，这才看清了院里的景象。
院里约莫十来个孩子，多为女孩，衣裳破旧，脸上皆是灰扑扑的。
她的目光在其中几个孩子身上扫了一眼，眸色深沉了几分。
那几个孩子中有大有小，身上皆是有些缺陷。有的少了一条胳膊，有的少了一只耳朵，有的目光无神，想来是盲童，还有一个女孩让人更为揪心，她的双腿自大腿截断，只能坐在木制轮椅上。
可尽管这样，他们却个个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就好像……这世间的一切不幸都无法触及他们的灵魂。
百里怀萧收回视线，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冲金吉秋高开口：“好了，走吧。”
二人一怔，看了眼院中孩子，又看向笙莫：“笙莫姑娘，告辞了。”
没有什么多话，他们看着对方，将一切都汇聚在眼中。
笙莫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一行人一路无话，笙莫与几个孩子送他们至门口，看着那辆马车摇摇晃晃远去，笙莫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告别总是多伤感，何况眼下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期。
她与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交错，永久的分别，理应如此，只是……好像还是有些难过。
金吉，那个活泼的姑娘，秋高，那个傻大个，还有百里怀萧，那个天杀的。其实……对她都挺不错的。
百里怀萧似乎对她有所戒备，她笙莫虽然算不得聪明，却也不是傻子，这人看起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普通人尚且对生人无法敞开心扉，何况这人呢？
所以，尽管她闹得那样凶，也并不是真的恨百里怀萧，甚至于说，是有些放肆，因为她知道，百里怀萧不会怪她，不过气她把自己的剑扣下也是真的。
早知道这么草草地就会说再见，她就不说百里怀萧脑子有病了……
“老大。”
见她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发呆，一个孩子叫了她一声。
笙莫闻言收回思绪，低下头：“做什么？”
那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几锭银子放到女子手心。
女子僵了僵：“从哪儿来的？”
那孩子伸出手指向马车消失的方向：“金吉姐姐给的，她说，如果不收的话，那个漂亮姐姐会生气，还说，一定要等他们走了再给你。”
笙莫望了望天，转头又看向那个三人消失的方向。
百里怀萧……
……天杀的……
“主子……”
马车上，秋高有些失落地驾着马，
“世上像这样的地方，有多少？”
秋高是个好问的人，而百里怀萧也是个好老师，她总能给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个答案。
可秋高的这个问题，却没能如往常一般得到解答。
“我不知道。”百里怀萧道，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却又让人觉得带上了几分深沉。
“但，秋高，”她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我保证，这样的情况，会慢慢改变。”
“会吗？”他问。
“会的。”她答。
“主子。”
“我们以后，还会来看笙莫姑娘吗？”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不管前路如何，车马总会向前，日子，也一样。
……
人生啊，总是这样有趣，许多时候，不能太早说再见，因为，不会有人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
“……”
“……”
“……”
四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场面一时是说不出的滑稽。
三人马车离开后，笙莫思忖许久，最后还是顺着马车驶离的方向追去。
她在做什么？用脚怎么可能追上马车？她追上去又能怎样？
这些问题，她也不知道。
但至少……好好道个别吧，感谢他们的收留，感谢百里怀萧。
就在她一步一步往前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一辆马车缓缓驶近——
车上正是方才离开的三人。
说来也是奇怪，百里怀萧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路还未走上一半，就吩咐秋高掉头，秋高不明所以，也听话照做，只是不成想……会碰见跟上来的笙莫。
笙莫定住，驾车的秋高也勒马停下，车内人不明所以掀开车帘往外瞧，一时四人皆是定住。
前一刻刚告别的几人又在这一刻碰头，除却温情，更多的还是尴尬。
“你……”竟是百里怀萧率先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做什么？”
笙莫干笑两声，表情有些僵，但也不过片刻，她便又恢复自然，被抓包的姑娘笑得明媚，仿若一切都是这样理所应当：
“许久未见，思念先生！”
“……特地赶来，以求一见。”
听着这同样的说辞，几人皆是唇角微扬。
笙莫看向百里怀萧：“你呢？”
为什么走了又回来？
“我……”百里怀萧顿了顿，“身边缺个会拳脚的丫头。”
百里先生的确怕麻烦，话说得开门见山，她看向马车下的人：
“你……愿意吗？”
在马车上，百里怀萧想了许多，或许还是不能放笙莫离开，笙莫如今知道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是祸患，若就此分开，说不准日后会如何。
可若这一切皆是有心之人作秀又当如何？百里怀萧的性格还是让她无法完全放下疑心。
但若是如此，避开了一个笙莫，还会有下一个笙莫，倒不如将这第一个留下。
好像不管怎么选，答案只有一个。
步步为营的百里先生没发觉自己的异常。
百里怀萧，你究竟是在权衡利弊……还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理由？
“……你是在施舍我吗？”
马车下的少女思考了一会儿，看着车上人的眼睛，一双眸子认真又严肃。
百里怀萧一愣：“我……”
“接受你的施舍！”
还不等她第二个音节出口，笙莫便打断了她的话，满脸堆笑，语调近乎谄媚地上扬，
“老板您看我什么时候上工？”
废话，面子哪有铁饭碗香？如果可以安稳挣银子，她还去偷什么东西啊！笙莫从来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她可以因为百里怀萧救她心存感激，也可以因为这人藏起自己的剑破口大骂，可如果要因为这些拒绝一个有钱人的施舍，那她笙莫就是这世间最傻的傻子！
“你倒是……”百里怀萧看着眼前女子，“出乎意料的爽快。”
“那是当然，”笙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您找我算是找到宝了，我保证，方圆十里之内，您都找不出一个膝盖比我更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