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一股劲力将关翎推倒。
    她支撑起身体时，看到了地面的血迹，与贯穿前胸的箭头。
    她挣扎起身，走了两步又倒了下去。
    疼痛与虚脱，她在宫里不止一次经历过。
    这一次，她倍感绝望。
    谷口的兵戈声越发清晰。
    士兵的人影在火光里跳动。
    她的视线很快模糊，变暗。
    怎么阻止龙溪军进入山谷？
    她无意中摸到了腰间的竹笛。
    无衣能听到吗？
    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关翎将笛子横放唇下。
    吹什么好呢？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
    对了，无衣因什么与水悦秋相识来着？
    太子生辰宴上那首《悯日月》。
    她练习过无数次，总因难以领悟曲子意境，演奏不好。
    不管好坏，这是最后一次了。
    *
    夜风送来了竹笛声。
    那曲子无衣似曾相识。
    他凝神辨认时，笛音消失了。
    因为知道悦秋在那座古城，所以产生了幻觉吗？
    “当真是雅克达的流寇？”
    先头部队杀退了谷口的守卫。
    双方交战不足半个时辰，对方看起来不懂如何与官兵交锋，就连武器也很简陋。
    进展有点过于顺利。
    “那伙贼人盘踞了一座废弃古城。把夫人误认作官眷，向龙溪官衙勒索时唯恐被发现，假装驻在另一处旧镇。十分狡猾。”
    龙溪官衙一眼认出了宫袍纹样，吓得报告给了驻军附近的皇上。
    密探跟踪那群贼匪数日，确定了他们的真正位置。
    “这里是他们的老巢，城里少说有两三万人。城北仅一个出口，毗邻沙漠，行军迟缓。我们快速杀入，他们来不及转移。”
    “万一他们以夫人性命威胁怎么办？”
    “他们不知夫人身份，不会以夫人威胁，既然试图以夫人换取财富，就不可能轻易伤害。”
    “怕只怕那不是真的夫人。”
    随行将领以为事情蹊跷，担心是雅克达军的计策。
    宫里传来水夫人失踪的消息。
    无衣心急如焚。
    她是不是得知病情，怨他在这种时候撇下自己，因此逃出了宫？
    一得知水夫人的下落，他无暇辨认真假，率军星夜兼程赶来。
    “是真是假，救到人再说。”
    无衣坐在马背上，眺望不远的山谷。
    古城远离军事要冲。
    雅克达在彤关附近的部队不足二十万，没有浪费数万兵力据守一座无关紧要小城的道理。
    城里的人，只能是因战争落草为寇的边境百姓。
    那些人预料不到自己的对手是谁。
    纵使利用谷内地形设下弓箭落石，有祝师随行，只知道藏头露尾的毛贼难讨到便宜。
    “谷口的守卫逃回城了。”
    前方传来战报。
    “命盾甲兵在两侧护卫。进谷。”
    无衣刚刚下令，山谷内突然传出巨响。
    众人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是连串爆炸。
    进入山谷没几步的龙溪军急速退了出来。
    他们没站稳脚跟，包围古城的两座岩山便剧烈晃动，天崩地裂。
    滚滚烟尘里，几道映出橙光的银线飞纵，拒绝他们进入似的，紧密交织成一张罗网，把山谷牢牢围住。
    “贼人另有防备！”
    最前方的士兵飞奔回来禀报。
    他话音未落，战场再生变数。
    火焰与黑烟迅速爬上那些银线，银网霎时成了火网。
    更响亮的轰鸣接踵而至。
    大地抖动，战马嘶鸣。
    一条吞吐赤炎的火龙冲出山谷，直扑云霄。
    环抱古城的岩山在烈焰中顷刻崩塌。
    没人再次走进那座山谷，没人知道山中发生了什么。
    山与它的住民，成为世人口中不解的谜团。
    *
    金属柜里的猛火油像女人的发丝，不知何时彼此相连，结作蛛网，覆盖住了古城上空。
    聚集到城北的士兵准备遵命往城外撤退。
    可是城门被黑色的罗网挡住了，谁也走不了。
    “将军！”
    闻到刺鼻气味的雅克达人心说不祥，急速向景丹华报告异状。
    “……是谁？”
    景丹华一眼看出罗网的由来，可他想不到此地有谁能施下祝术。
    龙溪军尚未闯进山谷，更没发觉他的计策。
    山谷里懂得祝术的……只有一个无法出声的女人。
    不可能是她。
    她使用不了祝术。
    景丹华不安地跑回城门口，察看倒下的水夫人。
    她软绵绵坐在血泊中，面色惨白地斜靠一块岩石，手握奴隶少年留下的笛子，断断续续吹响笛音。
    笛音古怪，不成曲调。
    “呜呜”的，好似人的低鸣。
    无暇细想她在做什么，景丹华再次搭弓瞄准她。
    这次他瞄准了她的咽喉。
    她意识到他在前方，黑色的发丝垂下，搭上她的嘴角，成了一抹笑容。
    穷途末路无碍她意气风发。
    她胸前的血沾到了竹笛，又顺着竹笛，在她苍白的脸上印下殷红的血迹。
    红白交汇，使景丹华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趁这片刻，她吹响了最后一个音符。
    一刹那，朱红的鲜血漫出她的伤口，流遍全身，恰似一袭皇后才能穿的礼服。
    血有了生命一般，汇聚成一条红龙，毫不留情地碾碎女子身体。
    遍布山谷的黑线像遇到磁石的金属，迅速吸附上血龙。
    龙身越来越大。
    景丹华双脚僵硬在原地，没有逃跑。
    眼睁睁瞧它掀起滔天巨浪，眨眼间淹没了山谷与自己。
    *
    “祝陛下武运昌隆。”
    无衣好不容易勒紧受惊的马，耳畔飘来一句低呢。
    *
    “波……波……娘——”
    “公主哭了。你们喂她吃了什么？”
    “公主的布兔子呢？快去找啊。”
    *
    “公主尚在襁褓，水夫人就下落不明。民间说法四起，有人称在龙溪瞧见水夫人乘龙而去。”
    “不管这说法属不属实，至少说明她平安无事。”
    *
    “谁说神仙喜欢托生富贵人家？自古是穷苦百姓谱写神话。承元帝当年在龙溪御驾亲征，要不是遇到这么一宗奇人奇事，兴许一早没命了。咱今日就来说一说……”
    “先生快跑吧，官府又来人了。”
    *
    “承元二年，帝西征，遇伏击，得义士相助，十万大军幸免于难。其后于彤关北，破敌十四万，生擒雅克达大将息姆图。大捷。”
    *
    披寒霜舞风流，胜皇裘。
    巧计佳人逢我乱无谋。
    正阳照，尚年少，不知愁。
    万载史书求我……
    把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