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段沉神色一慌,下意识就要上前劝架,却被齐怀善抬手拦住。
在段沉不解的目光中,后者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
面对秦双雁的质问,陈泫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早在官淮离世的那天,他就想好了这一刻的到来。
心中的尖刺是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的,就算暂时被掩埋,也会逐渐发脓生疮,时不时隐隐作痛,直至被人划开,将那些鲜血淋漓的锋芒全都暴露在外。
五师兄从小就喜欢三师姐,二人之间的情谊在日积月累中,早已无法分割了。如果不是他,想必他们如今早已成为一对世人艳羡的恩爱道侣。
他们会在师兄们的见证和祝福下成婚,就像世间所有的平凡夫妻一样,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或许,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说不定。
全部是他的错,全部是他的责任。
是他断送了这种未来的可能,如果秦双雁因此而恨他,他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恢复记忆后的每一天,陈泫也在恨着自己。
这些是他应得的。
“你打算说什么?”秦双雁注视着陈泫刻意避开视线的眼睛,“你说你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让我们都躲起来,等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
“——你做的到吗?”
陈泫目光低垂,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下抿了抿。
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见他沉默,秦双雁吐出一口气,死死握紧的双拳中,左手指根戒指的存在分外明显。
“你是不是还觉得,官淮那年的死、全是你的错。”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一吹就散的风。
这么多年,在面对陈泫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多谈关于官淮的事。
不仅是为了陈泫,也是为了自己。
说没有一点恨吗?或许是有些怨的,但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
其实她很清楚,这件事其实跟陈泫并没有什么关系。
当年是官淮自己追出去的,跟陈泫前往仙盟的决定,也是他自己做出的。
而人就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她不该再去怨陈泫什么,理智是这样说的。
但陈泫似乎并不这样认为。自从他想起所有的事后,在她面前时,他总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凡事都小心翼翼,答应她的任何要求,生怕触犯到她一点不顺心。
秦双雁怕自己面对这样的陈泫久了,会真的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执拗、固执、犟脾气,她分明比谁都了解。她早该说清楚。
眼底控制不住地涌起酸涩,视线模糊。她用力地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憋着劲儿,想努力维持一下自己身为师姐的形象,却控制不住喉头的哽咽。
“在你心里,到底把我看成什么……”
“为什么不能再自私一点,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啊——”
“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怨过你……”
陈泫愣愣地站在原地,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格外沉重。
脸颊一烫,一滴泪顺着下巴落至地面。
他眨了眨眼,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原以为自己的眼泪都流尽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有流泪的资格的。
“……对不起。”陈泫喃喃道。
“如果我当初不跟师兄说那些,或许——嗯!”
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后脑勺上,不疼,却足以让他混乱的大脑恢复些许清醒。
“你要是再说下去,阿淮在这儿也要忍不住揍你了,小六。”段沉收回手,但看陈泫的表情,又忍不住在自己拍过的地方搓了一把。
“好了,双雁,”齐怀善虚虚搂住秦双雁的肩膀,一边拍一边往她手里塞了块手帕,“想哭就哭,啊。躲什么,不害臊,没人规定成大姑娘就不能掉眼泪了。”
“小六,”说着,齐怀善转头,冲陈泫招手,“来,过来。”
陈泫脚步一顿,脚底仿佛还生着万千根须,叫他迈不开腿,无法前行。
“快,小六,叫你呢。”段沉在他背后拍了一把。
双腿的重量顷刻减轻,陈泫被拍得往前踉跄了两步。
接着,在齐怀善的注视下,他缓缓迟疑地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
每跨出一段距离,他的脚步都会比前一刻更加轻松。
压在身上的巨石正在逐渐消失,在身后无声的催促下,过往十几年的岁月重新在陈泫的身上流动。
恍惚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曾背负的孩子,所有的死亡与隔阂都从未在他们之间发生。
齐怀善一把揽住陈泫的肩膀,把他也拉到自己身前。而在陈泫面前,是已经止住抽泣,却依旧双眼通红的秦双雁。
“你们两个要是还想哭的话,可以靠在师兄的肩膀上哦。”齐怀善含笑道。
秦双雁闻言,忍不住扭头给了他一拳,破涕为笑道:“你有病吧,师兄!”
齐怀善装模作样地吃痛“哎呦”一声,然后笑着松开二人,往后退了一小步。
“来吧,老规矩。”他道。
这是三白宗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闹矛盾的两个人在和好后,需要给彼此一个拥抱。
虽然严格而言,秦双雁和陈泫之间算不上闹矛盾,但终归还是存在一点别扭,抱一个缓和关系也没差。
看着面前的秦双雁,陈泫有些无措地没有动弹。
反而是秦双雁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张开双臂道:“来,小六。”
陈泫向前走了两步,微弯下腰,将自己的手臂轻轻放在秦双雁背后,静静感受后者双臂用力勒在自己身上的力道。
“臭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师姐都快抱不住你了……”秦双雁又快哭了。
陈泫笑了一下,几滴热意从眼眶坠落,洇湿了她肩头的一小片布料。
“谢谢,师姐。”
齐怀善站在一旁,也觉得眼眶发酸,刚想抬手揉揉,却听到另一侧突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转头一看,宋渊人高马大的个头,正忙着低头抹眼泪。
齐怀善一笑。
难怪刚才一句话都没说,合着光顾着哭了。
从身上又翻出来一块手帕,齐怀善朝宋渊走去:“阿渊,师兄的肩膀也可以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