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市的拍卖行共分为两层,一楼是普通的展台大厅,二楼则是专为身份地位尊贵的客人准备的独立包厢。
说起来,他们能坐在这儿参加拍卖会,完全是借了虞美人的面子。
包厢内的陈设也与外面一样华贵,随便一张放脚的矮凳都是镶金边的金丝楠木。挨着墙角放的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树,看品相,放在外面,把他们几个下半辈子全卖了都买不起。
随着象征着拍卖会即将开始的响亮钟声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宁云浅也逐渐紧张起来,身子前倾,不断抠着自己的手指。
宋渊坐在靠展台最近的圆桌旁,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侧过头,表情深沉的看向下面。
仙盟的人方才已经入场了,位置也在二楼,距他们的位置较远。但双方的包厢恰好位于斜侧面,属于目力可及的范围,只要稍微一留心就会看到。
他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整个拍卖行的地形,思考着待会儿该如何下手,以及怎样安全地掩护这群孩子逃跑。
这拍卖行建于地下溶洞,整体构造类似一个小嘴大肚的葫芦,易进难出,易守难攻。
既然是赌市的拍卖行,保卫措施肯定不能小觑。光是他们先前见过的阿紫阿红两姐妹,尽管看着年龄小,但实际修为可能已经达到了元婴,指不定具体有多大岁数了。
想要安全撤离,光凭他一个人肯定无法做到。他擅长强攻破坏,要是在过程中能有人在后面帮他兜个底,说不定他们还真能从这地方安全逃出去。
而这个人如果是小六的话……
想到此处,宋渊不禁回头向后看去。
只见陈泫坐在后面的软榻上,早已闭上了眼睛。
宋渊:“……”
果然,指望不上这小子。
伴随着三声悦耳的铃声,四周顿时暗了下来。同时亮起的,还有拍卖行中心的展台。
拍卖行内逐渐安静下来,只见一名女子出现在展台前。她身穿红衣,容貌明艳,想必是本次拍卖会的负责人了。
迟重林坐在陈泫身边,兴致缺缺地拿起折子,翻开第一页。
此次拍卖会上的展品并不多,只有十几个左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只需要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等到白鹤间。
第一个拍卖品是一把万年玄铁打造的玄幽匕,虽然匕首不大,但胜在材料稀有,很快就被一楼的买家由五百两黄金的价格拿下。
这个开场略显平淡,但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因为听到了关于秘境九宝现世的传闻。拍卖行这般欲扬先抑,更是拉满了众人的期待。
前面越显得平平无奇,越是能凸显秘境九宝带给众人的震撼。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赌市收集来拍卖的宝贝,要论普通也仅仅只是与传说级别的秘境九宝相比。
后面的拍卖品要么是什么绝迹罕见的神秘兵器,要么是某位过世的修真大能留下的秘籍宝典,再或者像炼丹圣手传世的、仅剩一颗的保命仙丹。
拍卖会的气氛逐渐火热起来,接连的竞价铃声不绝于耳。还有些比较激动的客人,一边摇铃一边跳起来一脚踩在桌子上,指着与自己恶意竞争的对手破口大骂。
这般喧闹的背景音非但没把陈泫吵醒,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还起到了助眠的作用。
宁云浅紧张得在一旁坐立不安,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抢劫的勾当,一想到等会儿自己就要冲下去在这么多人面前抢走白鹤间,他即害怕又兴奋,不停地在地上打转。
没转了几圈,柳思远就看得眼睛都晕了,抬手把人叫住,让他老实坐着待一会儿。
“你这样也太明显了。”柳思远无奈道,“就算别人不知道我们想干嘛,光看你的表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啊,冷静一点。”
宁云浅深深吐出一口气,双手平托在胸前,上下起伏两次,控制着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看了一旁低头安睡的陈泫一眼,羡慕道:“还是陈师叔厉害啊,做什么事儿都面不改色的,真好。”
薛旻沉默地坐在一旁,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自进入拍卖行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柳思远用余光侧目瞧了他好几眼。
虽然薛旻闭口不谈,但柳思远还是隐隐猜测到,应该与前者上楼时看到的那些人有关。
楼下很快又开启了新一轮的竞拍。
“诸位请看,”红衣女子展示着剑台上端放的一把赤色长剑,“此剑名为常虹,剑长三尺,重三斤十六两,通体由赤铁精矿锻造而成。此剑削铁如泥,刚柔并济,它的上一任主人想必大家并不陌生,正是法相门门主,罗通今。”
她这么说完,台下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罗通今?他们宗不是早就被陈无垢给灭了吗?”
“是啊!真是造孽,当年的法相门也算得上三大宗门之下排得上号的,可惜了那么好的功法……”
“欸,你们别说,当年打这一仗的时候我跟我师父就在跟前呢……好家伙!那阵仗,真跟神仙斗法似的,天都快塌了,吓死个人!”
等台下议论声稍缓,红衣女子再度扬起微笑,缓声道:“常虹虽然在名剑中算不上顶级,但它的锻造者却有另一把更为传世的灵剑。这把剑的名字大家一定都听说。”
“魔剑——天残。”
此话一出,下面顿时炸了锅。
“什么?天残?!”
“老子没听错吧?什么意思,常虹跟天残他娘的是同一个锻剑师?”
“那可是上任魔尊用过的剑,正儿八经传说级别的兵器啊!听说凶得很呢。”
“操……这要是真的,那常虹保不齐就是小半把天残,赚翻了啊!”
“本来还准备蹲一下秘境九宝呢,我看也算了吧,先冲这个再说!”
听到天残剑,迟重林眯了眯眼,起身走到护栏旁,朝下面看去。
那是他前世从邬离手里得来的佩剑,虽然邪了些,但终归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他用那把剑的时间不长,但留给他的印象却最深,手感也最为契合。
红衣女子抬眸看了一圈众人,抿唇笑笑:“常虹,起拍价,五千两。”
话音刚落,竞价铃声就响起。
“五千三百两!”大厅一个雄武的汉子道。
“五千五百两。”一个面戴薄纱的姑娘抬手摇铃。
“五千七百两!”二楼另一个包厢有人立马加价。
报价僵持不下,直到一楼有一个声音喊出:“一万两!”
台下瞬间安静了片刻。之前的最高报价不过才八千两,而刚才人的那声,竟是直接把起拍价翻了一倍。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薛旻浑身抖了一下,也起身走到迟重林身旁,一并朝楼下看去。
只见喊出那一万两报价的人,此刻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席下。
他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形肿大,满脸横肉,胡髯上沾着不明水液,身旁还有两个美妾伺候着喂酒。
看着就是一副酒囊饭袋的模样,令人怎么瞧都难生好感。
“……”薛旻死死盯着那个男人,抓着围栏的右手骨节泛白,连胳膊都在颤抖。
察觉到对方异样的迟重林侧目看了一眼,却意外看到了薛旻猩红的眼角,出言询问道:“你怎么了,师兄?”
薛旻紧紧咬了咬牙,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迟重林见状,也明白自己不好多问,便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继而转头看向台下。
“……”
薛旻缓慢眨了眨眼,眼底酸涩得似是要落泪一般。
但他明白,自己的眼泪绝不会因为那个男人而流。就算是哭,也得是亲自取下他的首级后,跪在父母的坟前哭。
闫慎。他不会忘记这个男人。
当年若不是这个人嫉恨他父亲的战功,通过他身为贵妃的妹妹向皇帝吹枕边风。他们薛家满门英烈,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不得好死的下场?!
闫慎该死!
贵妃该死!
那个披着黄皮的狗皇帝也该死!
凭什么好人死不瞑目,坏人却安享晚年?
他们都该死!统统都该为了他的父母偿命!!
薛旻的胸膛似乎有一团火在燃起,血液奔涌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暴虐和欲望涌上他的心头,热流当即窜上大脑。身体突然变很轻,几乎快要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
在他的眼中,拍卖行不见了,竞价的嘈杂声也消失了。天地之间,除了自身,就只剩坐在他面前的仇人。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有一道声音在他心底无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