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我之前在你这儿留的那几匹好料子,麻烦你让伙计都拿过来吧。”
“好嘞!虞仙儿这是想裁几身夏衣穿了?”
布衣坊的金掌柜笑容满面地招呼着虞衔锦,忙不迭地让伙计动作麻利一点。
每年到了盛夏,金掌柜就盼着这一天呢。
这可是店里最阔绰的老主顾,行走的金元宝啊!
虞衔锦笑着点头,慵懒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缱绻:
“是裁衣裳,但不是给我。”
他微微侧身,露出了在他身后藏着的的月予忆,笑吟吟地说:
“是给她。”
……
流光溢彩的织金锦、轻似薄雾的红绛绡,伙计们把店里最名贵的绸缎锦纱全都抱了出来,又把布样罗列在了虞衔锦的面前。
这些布匹虽然名贵,但是太过艳丽,世家贵族嫌它们张扬奢靡,并不愿意穿。
但虞衔锦不同,他就是喜欢张扬的料子。
往年这些布匹一准要被虞衔锦全都包揽,可今年,金掌柜忐忑地看着虞衔锦紧皱的眉头,冷汗直冒。
虞衔锦没看上眼?
不应该啊,整个乾京城里,除了皇宫,再找不出比这些更华丽的布匹。
眼看着虞衔锦修长的手指拂过布样,毫不留情地把一张又一张的布样撂到了一边,金掌柜急得都要哭了。
他极力维持着笑容,问:
“这些料子您都没看上眼?”
虞衔锦没注意到金掌柜的表情,翻看着那些布样,皱着眉回答:
“都挺好的,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被两个姑娘围在中间量尺寸,僵硬到一脸“凶神恶煞”的月予忆,又低下头,重新看了看那些极尽美艳的料子。
总感觉不太适合。
“掌柜的,我们给阿月姑娘量好尺寸啦。”
两个姑娘脆生生地说完这一句之后,月予忆迅速冷着一张脸窜到了虞衔锦身边。
金掌柜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
“阿月姑娘,我们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虞衔锦笑着摇头:
“掌柜莫怪,阿月性格冷了点,绝对不是对你们不满的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月予忆的手。
果然,凉得像冰块一样。
虞衔锦实在是太晃眼,布衣坊外面已经聚集不少来看他的凡人。
放在平时,虞衔锦当然无所谓。
但月予忆看起来马上就要被吓晕了。
胆子真小。
虞衔锦轻叹了一声,换上了温柔的笑脸,扬声朝着门口说了一句:
“各位,再堵在门口多看一眼,我就要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啦。”
虞衔锦眯起狭长的狐狸眼,笑容妩媚,语气森寒。
效果相当显着。
店外面的人呼啦啦地全部散开。
虞衔锦是何等厉害人物?
几年前有个外地来的商户来到乾京城,在街上遇到了虞衔锦,嘴巴不干不净的。
虞衔锦当街拔了他的舌头,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场面十分惨烈。
那商户当时还叫嚷着要报官,结果第二天就脸色煞白地逃出了乾京城。
这事儿大家可都还记得呢。
店门口重新安静之后,虞衔锦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他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狐狸。
掌心的温度不再冰凉,虞衔锦放下心,对月予忆说:
“你自己挑挑,不喜欢的捡出去,剩下的给你裁衣服。要是都不喜欢,就让金掌柜换一批布料过来。”
月予忆最后只挑了一匹月白色的流云缎,一匹苍葭色的雾绡。
“我喜欢这两个。”
“真会给我省钱。行,其他的呢?”
“只要这两个。”
“不喜欢花枝招展,只喜欢素净的?”
“也不是只喜欢素净的,就是……”
月予忆努力组织着语言,想了半天,最后对虞衔锦说:
“因为是昙花的颜色。”
……
虞衔锦把伙计最开始抱出来的布料都买了下来。
“都要了,我还是之前的尺码。”
金掌柜又额外抱出来了十几匹颜色素净的好料子,虞衔锦挑了一遍,最后一挥手全都包了。
“这些按她的尺码,做得漂亮一点,麻烦掌柜费心。”
攒钱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到月予忆亮晶晶的眼睛,虞衔锦得意地这样想着。
结果就是一高兴,狐狸尾巴翘上了天,虞衔锦带着月予忆把乾京城的首饰店和胭脂店全都搜刮了一遍。
天色渐晚。
临水阁的雅间里,虞衔锦点了一桌子好菜,特意叮嘱店小二把菜的份量做小一些,菜式丰富一些。
雅间的门扉掩上,虞衔锦耐心地教会了月予忆怎么用筷子,又看着月予忆不熟练地捏着筷子,满眼冒光地大快朵颐。
他真是好善良一只狐狸。
虞衔锦再次被自己感动了。
等到月予忆终于吃饱了,虞衔锦给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拄着脸问月予忆:
“你下午还没说完呢,你听说了宰相家的千金抗旨逃婚,千金还扬言要和花魁私奔,除此之外呢,还听说什么了?”
月予忆打了个嗝,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
“我下午说的话,你听到了啊!”
虞衔锦哼笑一声:
“我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月予忆显然没听出来虞衔锦的言外之意,好奇地问:
“所以你为什么没和杜雪柔私奔?”
虞衔锦放下空酒杯,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我根本就没有过和她私奔的打算,是她自己会错了意。”
月予忆凑得更近,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虞衔锦,摆明了要听故事。
或者说要听乐子。
虞衔锦慢悠悠地说:
“今年春天,杜雪柔女扮男装偷偷跑到了醉宵阁,被宰相府的家丁到处找,没有地方躲的时候,撞到了我。我给她当掩护,让她藏了起来,我们就这么认识的。”
“宰相是什么?”
“是比皇帝的地位低一点的厉害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那宰相管得着我们妖怪吗?”
“按理说管不到,但是如果妖怪在皇朝里作乱,宰相肯定不会置之不理。收起你的心思,可别想着惹那种程度的大麻烦。”
“我知道!你继续说,你和杜雪柔认识之后呢?”
“认识之后,我从她那儿听来了一段又臭又长的爱情故事。”
虞衔锦长叹了一声,认真叮嘱月予忆:
“凡人的情情爱爱,千万别沾边,只要陷进去了,一疯一个准。”
月予忆急得不行,一叠声地催促着:
“知道了,你继续说你继续说。”
“你知道太子是什么人吧?”
“知道!太子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
“差不多, 当朝太子是不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最重要的儿子。所以,皇帝要给太子挑选最合适的太子妃。”
虞衔锦给月予忆斟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继续说:
“朝堂里的势力乱糟糟的,我弄不明白,也懒得弄明白,你知道皇帝和宰相关系挺好就行。皇帝觉得杜雪柔不错,想让她当太子妃——就是太子所有妻妾里最重要的一个。”
“听懂了,继续继续。”
“但是杜雪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她上午说的那个叫……石苍的将军?”
虞衔锦诧异地笑了:
“没错,就是石苍,你的脑子没我想的那么笨啊。”
“当然了!我在昙月池里听他们讲过好多故事,这种故事桥段我听说过,我脑子很好用的。”
“你这都听了一堆什么乱糟糟的故事……算了,我继续说,这故事还没完呢。杜雪柔不想嫁,巧了,太子也不想娶。太子已经有一位侧妃了,那位侧妃叫石绯,是石苍的妹妹。”
在月予忆逐渐变得迷茫的眼神中,虞衔锦抿了一口桃花酒,继续说:
“太子和石绯从小一起长大,两情相悦,原本石绯才应该是太子妃。结果石绯和石苍他们的爹,也就是老将军,不知道怎么和皇帝闹了矛盾,石绯就成了侧妃。”
虞衔锦决定先讲这么多,让月予忆消化一下。
因为月予忆此刻满脸写着“没听懂”。
虞衔锦给自己续上了一杯桃花酒,看着月予忆呆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说脑子很好用吗?反应过来没有?”
月予忆迟疑地问:
“太子的爹和石绯的爹闹了矛盾,然后……石绯成了太子的侧妃?”
虞衔锦摊手:
“搞不懂就对了,我也搞不懂。凡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哪是我们这些纯良的妖怪能想清楚的。”
虞衔锦实际上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他当然能想清楚。
千年狐妖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改朝迭代,在他看来,前朝后宫那些事,说来说去,无非利益和情义在掐架罢了。
虞衔锦只是不理解。
他觉得朝廷里的那些凡人脑子都有毛病。
“总之呢,太子想让石绯当正妻,杜雪柔又根本不想嫁给太子,所以杜雪柔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理由跑出乾京城,跑到崇川城去找石苍。”
虞衔锦把空掉的酒壶搁到了一边,哀怨地叹息着,用凄凉的语气对月予忆说:
“不巧,我这只柔弱无辜的狐狸就成了那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