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囊都收拾好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
月予忆怎么和他们一起走?
穆天野牵着点点,穆晓牵着乌雪,两人站在月家的废墟外面面相觑。
月予忆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真的不用管我,我可以跟在你们旁边飘着走。”
“那也太不像话了。”
“可如果我骑在马上,实际上也是跟着马飘着走,没有区别的。”
这一趟去群英盟的路程就这样因为奇怪的理由,卡在了刚出发的地方。
月予忆哭笑不得地说:
“如今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我可以隐蔽自己的身形,除了你们二位,没人看得见我。”
想了想,她又加上了一句:
“如果你们觉得别扭,我就跟在你们身后,这样你们也看不见我。”
“那不就更别扭了吗……”
穆天野嘀咕了一句,皱着眉想办法。
他后悔从前没跟着北原的萨满学些“附灵”之类的招数,让月予忆的魂魄能附在什么东西上,那样好歹还能让月予忆稍微轻松一些。
否则像现在这样,他们两个骑着马在前面跑,月予忆跟在后面飘,这也太奇怪了。
天色渐晚,日落西沉,穆天野还没想出好办法。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苍鹰叫声从天边传来。
他先是一愣,在认出逐渐飞向自己的苍鹰后,立即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朝苍鹰摆手:
“豆豆!这边!”
苍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了穆天野的肩头。
穆天野歪着头,熟练地单手从苍鹰的爪上摘下了绑着的小竹筒,倒出了里面的纸条。
展开纸条,果然是穆天云的来信:
“家父无碍,镖局近日频遭针对,中原恐有变动。月家此事多有蹊跷,小心为上,切莫冲动。”
穆天野顺手捋了一把苍鹰的脑袋,扬声对穆晓说:
“磨点墨,我给天云回个信。”
穆晓认命地翻找着行囊,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墨条和砚台。
要按照往常,他家少主随便用木条在树叶上划拉个“好”,就塞进竹筒里当回信了。如今为了在月姑娘面前显着自己有涵养,还要特意研墨,真是绝了……
穆晓暗自腹诽着,但还是端着砚台去问月河边取了水。
月予忆看着穆天野肩上目光锐利的苍鹰,蓦然笑了:
“原来它叫豆豆。”
穆天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微抬了抬驮着苍鹰的那边肩膀:
“看,这双眼睛像不像黑豆?”
苍鹰伏在穆天野的肩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月予忆忍着笑点头:
“嗯,尤其在夜色中,豆豆的身姿很帅气。”
穆天野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
“那是!当年为了驯豆豆,我熬了九天没睡觉!豆豆可是北原最好的雄鹰,尤其到了晚上……诶等下,天还没黑呢,你怎么知道豆豆晚上很帅气?”
月予忆眼神噙着笑,对穆天野说:
“因为我见过豆豆,好像是五年前?……不对,我想起来了,是六年前。”
穆天野愣在了当场。
豆豆是他的随从鹰隼,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换言之,只有他去过的地方,豆豆才可能去过。
月予忆说自己六年前见过豆豆?
那不是……他差点跑到月家讨说法的时候吗!
眼看着穆天野的表情越发僵硬,月予忆又笑着加了一句:
“六年前,我见过豆豆,也见过你。”
穆天野的表情更僵硬了。
苍鹰豆豆歪着头,似乎打量着眼前飘在半空中的女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豆豆当然不会明白自家主人现在心里都在想什么。
穆天野眼神空洞,努力地把六年前的记忆从脑子里刨了出来。
他、穆晓、穆雅、三个人、三匹马、再加上最后带着他爹的指令来啄他头发的豆豆,哪还有别人了?
当时问月河畔比如今热闹得多,他来的时候,河边还有市集。穆天野努力地回忆着,六年前到底有没有在问月河畔见到过月予忆。
没有吧?他当时光顾着和月家生气、和他爹赌气,哪有闲心想那些。
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有一丝印象。
月予忆笑着微微摇头,给穆天野提了个醒:
“月家是南城最大的世家,南城来了什么陌生的面孔、出了什么新鲜事,月家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当年你刚策马进南城,到处找人打听月家在哪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没错,北原有什么风吹草动,穆家也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这样说来,当年自己干的蠢事,月家岂不是一清二楚?!
月予忆像是没注意到穆天野越来越糟糕的表情,继续笑盈盈地说:
“当年我十五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听说北原那个纨绔桀骜的穆天野气势汹汹地杀来了南城,还吵着要找我们月家讨说法,我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胜,就偷偷带上面纱溜出了家门。”
穆天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记忆随着月予忆的声音慢慢复苏,逐渐回到了六年前问月河畔热闹的月夜。
“你们一行人相当显眼,我刚过了问月桥,就看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北原服饰、半束着马尾发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我还看见,你刚要策马上桥,就被一只鹰啄了脑袋。”
说到这儿,月予忆声音中的笑意更甚:
“我看得有趣,就凑近了一些,想看看这北原的大马和我们南城有何不同。结果我刚凑近了一些,你就气冲冲地勒着缰绳掉了头,还带一阵风,把我的面纱吹了下去。没等我捡起来,面纱就被马蹄踏进土里了。对了,你还因为这事儿给我扔了一块金子呢。”
穆天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是见过月予忆的,早在六年前。
那天晚上,穆雅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少主,点点把谁家姑娘的面纱踩脏了。”
他当时被父亲训斥着赶紧回北原,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这件事。听到穆雅的提醒,他才回过了头。
那姑娘看上去刚及笄的年纪,低头看着面纱分辨不清容貌和神情,一身气质却是清丽出尘,不知道是谁家的贵女。
穆天野当时多看了一眼,还想着要不要下马,老老实实地给人家赔个罪。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表情不善,而且人高马大的,下马万一再吓到人家姑娘就不好了。
最后,穆天野从荷包里掏了一块碎金子,用北原刺绣的帕子包着,扔进了那姑娘的怀里,还大声说了一句:
“姑娘,对不住,就当赔礼了。下次见到北原的马,别凑这么近,赶紧回家吧!”
那姑娘似乎被吓到了,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穆天野担心三匹大马停在这儿,会让那姑娘不敢动弹,就策马离开了。
那居然就是月予忆。
原来六年前那一场自以为徒劳的跋涉,居然在阴差阳错中成全了他们的初见。
那样仓促狼狈的相逢,居然就成了月予忆仍活在世间的时候,他们见的唯一一面。
月予忆淡笑了一声,眼神同样感慨。她对神色低落的穆天野说:
“那条帕子很漂亮,可惜,如今一并被烧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