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定边见上安景旻,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安家家主出去谈生意了。
除了逢年过节,安家人不是在谈生意,就是在谈生意的路上。
粟特人善于经商,自东汉以来便活跃于丝绸之路上,更是有很多粟特的部落沿途定居下来。
安家便是其中一支,张家往来密切。
张议潮的老爹,前任大都督张谦益,便娶了安景旻的姑姑。
安景旻算是张议潮的表亲。
当他看见郭定边手上的那块玉时,心里基本上明白了大半。
“我们安家的,就是张家的。”
安景旻盘弄着手中的玛瑙手串,来回踱着步,慢条斯理地说道。
安家的书房,比张家的看起来要奢靡许多。
地上满铺着驼绒的地毯,木制的台子上放着各种各样名贵的摆件,珊瑚、玉石,玻璃器皿......
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香料气味。
“我们现在需要铁、炭、马匹,还有粮食。”
郭定边抽了抽鼻子,掏出清单,递给了安景旻。
清单中的数量,比他之前和阎英达合计的还多了不少。
谁知安景旻只是扫了一眼,便很霸气地回答道:
“没问题。”
“安家其他的没有,但是钱有的是。”
郭定边有些唏嘘。
有钱就是豪横啊。
他琢磨着什么时候等事成了,也好好地向安景旻讨教下这丝绸之路上的生财之道。
“对了,安君,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郭定边说道,“这些物资,该怎么交割呢?”
“另外,这市场上粮食价格的波动,会不会引起论鲁扎的注意?”
“无妨,他自己也在收粮,光是屯的那些,根本不够用。”
“他不光收粮,还在收铁,而这些,大多要从外面运来。”
安景旻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定边一眼。
“我有一批铁,七日之后,自伊州而来,论鲁扎交了两成的定钱。”
郭定边立马明白了安景旻的意思。
送货上门,有人付了预付款,好事,好事。
“这是路线图。”安景旻从袖子中掏出一张丝绢,递给郭定边。
丝绢上在某处用墨笔画了一个圈。
“还有一个问题,安君,不知当问不当问。”郭定边收起了丝绢。
“你既这么说,自然是问咯,我还能说‘不当问’?”
安景旻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坐回了他的那张豪华折背椅上。
“安家,或者说粟特人,为什么这一次选择和汉人站在一起呢”郭定边注视着安景旻。
商人,向来重利。
是什么让对方好好的商人不做,毅然决然地造反呢?
“吐蕃的统治,过于粗暴和野蛮,这对商人什么好处。”
“自打河西落入吐蕃之手,东西之路阻绝,敦煌也不似过去繁盛。”
“粟特人的腿断了一条,我现在打算把这条腿接上。”
“我希望张使君和你,不会让我失望。”
以物换物是生意,政治投资也是生意。
既然是做生意,便多少带点赌性。
押宝的事儿,他安景旻擅长。
一个时辰之后,郭定边和十三娘走出了安宅,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走,看灯去?”
事情办完,郭定边感觉神清气爽,伸了一个懒腰。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燃灯节。
唐代之时,由于国力雄厚,上元节盛极一时,场面也极为状况。
安史之乱后,大唐的荣光一去不复返,河西没于吐蕃之手,汉人凋零,中原风俗逐渐衰微。
但沙州的上元节,是个例外。
一来正月十五是新年第一个月圆之夜,人们需要这一独特的时间点来寄托感情,抒发对于故国的追思;
二来沙州佛风炽盛,受佛教“大方光明”燃灯习俗的推动,敦煌燃灯节不败反盛,成为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日之一。
此时的沙州城,已然成为了灯的海洋。
处处张灯结彩,九陌连灯,千门如昼,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蔚为壮观。
“诶,你看,和尚们出动了。”
郭定边指着不远处的闹市。
那里人头攒动。
一个硕大的灯轮被簇拥着出现在人群之中。
上面燃着上千盏灯。
有信徒们围绕着灯轮顶礼膜拜,也有看热闹的伸长了脖子,看得不亦乐乎。
龙兴寺的和尚围在灯轮的周围,口中诵着佛经。
“没看见吴和尚嘛。”
郭定边扫了一眼那些光头,没有找到老忽悠的身影。
按照惯例,这样盛大的典礼,沙州的节儿会出席,作为沙州佛门最高领袖的洪辩禅师也会出席。
但由于之前两边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所以郭定边只看到龙兴寺的主持悟真披着袈裟站在灯轮边上。
灯轮的后面,就更加热闹了。
有舞龙的,有跑旱船的,一个接着一个,锣鼓叮当。
郭定边在人群外围,看不到里面的盛况。
他索性一把拉起十三娘的手,挤进了人群。
“诶,别挤啊!”
“哎哟,哎哟,谁踩着我脚了?“
“你推我干嘛?诶?!”
......
在一片骂声中,郭定边终于出现在了内圈的第一排。
“嘿,十三娘,你看,龙尾巴上那人慢了,要摔,要摔,吁~~摔咯。”
郭定边一边起着哄,一边扭头看向十三娘,却发现她脸上泛着红晕。
“咦?你脸红什么?”郭定边有些不解。
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肯定是刚才跑得太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闷的。
“来来,到前面来,前面宽敞点,看得还清楚。”
郭定边拉过十三娘,推到了自己身前,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两个人就这么注视着场中的表演者们。
周围似乎是喧嚣的,但十三娘的世界,是安静的。
安静到只剩下她和身后那个人。
突然,十三娘感觉到一丝异样。
这是一种直觉,顶级杀手的直觉。
这一回,轮到她拉起郭定边的手,只是一瞬间,便闪身没入了人群。
“诶!去哪啊?我还没看完。”
郭定边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可很快,他也发觉到了异样。
方才混进人群时,是顺流,看不出什么。
此时是逆着人流走,便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了。
有两三个人和他们一样,在人群中逆流穿梭。
他们被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