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术总馆建立多年,甚至一直与不夜城元老会、巡城司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相互的配合,说明自有其存在的价值,需要它来填补的权力空缺。
比如不夜城内大大小小众多剑馆,若没有它居中处理调和矛盾,这些剑馆间为争夺弟子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也非常让人头疼。
因此剑术总馆是有其地位的,作为总馆教习陈腾蛟放下身段亲自前往各位前辈家中做客进行邀请,维护剑馆权威,许多前辈都会给他面子。
尤其是那些还有希望冲击筑基境界的修士,更是希望能通过陈腾蛟搭上大长老陈天雄的线,获得指点,冲击筑基境界。
因此哪怕陈腾蛟的邀请内容有些难看,可还是有许多不夜城中的老前辈应邀前去。
除这些老前辈以外,陈腾蛟身后还有众多羽翼,像问道楼,金鸿剑馆,赤日剑馆这些本地势力。
本来何过夺得论剑大比第一,那一手惊艳的天外流星,以及邪锋楼楼主柳如松的惨状,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哪怕被冲击到利益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但现在有陈腾蛟以及那些老前辈们顶在最前面,他们便又有胆色了,虽然不敢冲在最前面,但跟在后面敲敲边鼓壮壮声势却是没有问题。
问剑斋挂牌授课的第七日,剑馆道场内已经坐满弟子。
那位一身破旧道袍的年轻道人,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讲述自身对于剑术的理解:
“剑术之道,首重心中一股凌厉剑意。我少年之时游历天下,曾闻极西之地,有蛮族酷爱滑雪,鹰翔,虽九死而无悔,常感难以理解”
“哦,滑雪就是脚下踏着两块木板,从雪山高处顺流滑下,过程中经历种种惊险,直至底部。鹰翔便是身上披着坚韧特制之布,于悬崖之上一跃而下,如鹰飞翔,体会极致自由之感。”
听到陆城的话语,下方的众多弟子皆是面面相觑,不能理解,身体发肤受之天地、父母岂敢如此轻易毁伤?
“师尊,滑雪,鹰翔之事有何意义?若是要锻炼体魄,武学、甚至跑步,哪个不比这些更好?”
坐在最前方的谢严在举手提问,获得陆城准许后直接问道。
“所以我说,在我们东方之人看来难以理解,天道贵生岂可如此轻至险境,浪掷自身性命?”
“但这,就是我今日所说的凌厉剑意。他们称之为勇敢……称之为勇敢者的游戏。”
“我东方之人,守天道、遵礼教、敬奉先贤,我道家飞升第一显学,为练气之术,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重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坚韧自守,百折不挠,遵守此道,就算下愚之人,此生也可有所成就,若是大智大勇之辈,则可以借此补全自身一飞冲天,实证道法。”
“东方之坚忍,适合生存,适合大部分资质平庸之人,于资质上乘之人亦有无穷裨益助力。西方之勇敢……若遇机缘,乘风破浪,便是下愚之人,亦可冲天而起,但许多资质上乘之人却因一时际遇死于非命,实为可惜。”
“说得有些远了,我们再来说剑道,剑道之法首重心中剑意,次重法力,法力越深,剑力越强,剑速越快,御使越灵,此为正道。但是我问剑斋的剑术,却重奇变诡异,以剑引气。”
正道剑修,以气御剑,以神引剑,看似剑诀实为炼神御气之道,剑气相合苦悟积累则至威力无穷。
但是再好的法门也不能包治百病,在南疆修炼这种正道法门,除非像谢严这种家世这种出身的,有机会能修炼出来,剩下的人九成都得死。
因此陆城高坐上首一开始就言明,论剑斋所教授的是剑术之道。
争取让门下有一定基础的弟子,修学三年,就可以在十万大山中自保,修学九年,可以参与猎杀妖兽,在与人斗剑过程中占有优势。
陆城这样简明扼要的说明,下面的弟子就心中明悟,许多人眼神中放出希冀之色。
这里大部分人学剑术,不是为追求大道。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门手艺,未来可以借此换来更好的生活,未来可以娶到娇妻美妾,享受富贵荣华的人生。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的人生目标是这些。这并没有错,道法本来就应该一步步的实证。
陆城今日讲道授课的时候,注意到下方有一名女弟子,问剑斋中女弟子数量不少,但是像这个小姑娘一般明艳美丽的却再没有一个,再加上她身上顾盼自信的气质,就让人知道此人不是寻常门第的女儿。
陆城当然不是动什么心思,只是如此出众的人在人群中犹如明珠置于沙土上,就算不去留意,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好了,今日的讲课暂时到这里,外面有客人来了,何过、谢严,你们去外面迎恶客上门。”
“遵命,林师。”
坐在最前面的何过与谢严闻言,对视一眼,就大概猜测到是怎么回事,站起来向大门外迎去。
而心思极为机敏的于良,则开始指挥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分列左右。
当陈腾蛟带着身后一众人来到时,迎面看到的是何过、谢严站在门口两侧处,问剑斋众多弟子坐在厅堂左右,他们齐齐向这里注视而来,敌意混合着目光自然而然形成一股压力。
陈腾蛟这些人,当然是对这种程度的压力没有感觉的,但是在问剑斋剑馆厅堂正中,那位年轻道人高坐其上,整个人混合着整个剑馆的气势,压迫而来,顿时间使那股压力增强何止百倍。
“这种感觉,是那個年轻人的气势?”
“简直就像置身在古战场上一样,他才多大年纪……莫不是个服用过驻颜丹的老怪物?”
陈腾蛟身后跟随着的几名老人,当场就有人把眼睛瞪了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行走站在陈腾蛟左右,才让原本有些说不出话来的陈腾蛟,感觉稍稍好了些。
“林烈,你私开剑馆破坏不夜城的规矩,现在你摘下问剑斋的匾额跟我们去剑术总馆一切好说。”
“林某还是那句话,剑术总馆若是有相关法度文书请拿出来,若是一群乡绅恶霸欺行霸市,就恕林某不愿同流。”
这个时候,问剑斋外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这里。
问剑斋占用的本就是原邪锋楼的剑馆,是大剑馆处于人流鼎盛的闹市区。
陈腾蛟带着本城五位前辈,身后还跟着一众各个剑馆的馆主弟子以壮声势,自然会引来许多百姓的关注。
好热闹的人很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流汇聚,问剑斋诺大道场,渐渐从门口挤进来许多人。
问道楼,赤日剑馆跟随而来的弟子也不驱赶,在他们看来,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问剑斋大剑师被击败,是一件好事,可以有效打击这个声名鹊起剑馆的声望。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练成一两手剑术就要挑战已有规则,你却不知道,若总馆的规矩被破,这不夜城又要乱起来,又要死好多的人。”
一名身着青白布袍,头戴道冠的中老年道人。三缕斑白长须随风飘洒,飘飘然犹若神仙之姿,他自陈腾蛟的身后率先站出来,右手在面前虚空中迅速勾画,天地元气为之牵引。
“火鹤道人,这是鹤楼的馆主火鹤道人!”
“不想他老人家也来了,这事闹得不小。”
随着道人的出现,四周人群出现这样议论低语的声音。显然,这个老道颇有声望。
“法修,也来凑这个热闹?”
陆城话音刚落,只见面前层层赤红雾霭重叠,云涛漫卷冲击,一朵朵火焰凭空化生,最后化为数十上百只大如牛犊、小如黄雀的神骏赤红火鹤。
它们周身荡漾着一圈圈火焰灵光,翩翩起舞,展翅长啸,如生灵性,然后纷纷向着陆城这个方向飞扑而来。
这些赤红火鹤气象不俗,若是一只被击散,火焰云气当中又会生出一只,随散随聚,层出不穷,并且隐隐集结成阵,此套咒法在不夜城中堪称享有盛誉,为这位火鹤道人所自创,威力不俗控御随心。就连他的道号,也来自此法。
“出鞘。”
陆城坐在原地,剑指一引,锵啷,锵啷,原本放置在一旁的赤松、赤焰两口飞剑均是化虹出鞘,迎击向面前那气象惊人的火鹤之阵。
前身陆诚在法术一道上颇具才情,现在已经被陆城完全继承融入自身体系。
再加上这段时间获得许多法力运转法门,陆城便得到一些别样的领悟。
御使飞剑,汲取天地元气之力,化阴阳五行法意入剑,一剑挥出,演化万法。
当然,这个方向,现在只是草创,为更贴近未来修炼的道路。
火云洞府赤神子老祖那里,以前身的颜面,以后未必有资格再获得《赤极心法》与《剑元录》的筑基功法了,并且也并不完全匹配自身。
陆城现在觊觎燃木山的《五府锻元诀》与《五行丹书》,自然要向这个方向研究。这种底蕴的积累,是怎么都不嫌多的。
只见那口赤松飞剑虚空一转,汲取天地元气中的木行元气闯入火鹤之阵中,在大量火鹤的扑杀下,整口飞剑剑身迅速燃烧起来,微微颤鸣。
但是下一刻,紧随其后的赤焰飞剑一掠而至,将赤松飞剑上的叠加火劲尽数汲取到自身上。
这其中甚至有夺天化灵大法的隐晦运转,只是除非此道筑基高手,不然几乎不可能看出这种隐晦变化。
轰。
以火斗火以火制火,以火克火。
火焰能够焚烧一切,但火焰难道还能焚烧火焰?也许可以,但明显不是在场这些修士目前所能涉足的境界。
以火攻火,火鹤道人的咒法一时失控,火阵焰光大涨,就在老道手忙脚乱的施诀控术时,自那大涨的火焰中,一抹昏黄的光华电射而出,击中老道士的身体,他只觉得如受电噬,浑身激荡,整个人就笔直的倒下去。
“火鹤道长!”
“火鹤道长?”
陈腾蛟这边一片的忙乱,喂丹药的喂丹药,输入法力的输入法力,好在陆城无意杀人,最后的那道剑气由利转钝,没过多久火鹤道人便悠悠转醒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老道士正好听到对面那个年轻人教授弟子:
“看到没有?法修肉身脆弱,很多时候不需要纠缠于破解他们的法术,一剑斩首万法皆破。”
“弟子受教。”
何过、谢严、于良闻言,皆是觉得大有道理、点头受教。
“你,你……”
火鹤道人在不夜城中也开着法修馆,一手火鹤法咒一向是以攻防兼备著称,不是为自己服务了多年的弟子,根本就不得传授。
现在此法被陆城一剑破去,清醒过来又听到这样的话,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一个哆嗦又昏厥过去。
看到这一幕,陆城也觉得尴尬,一时闭口不言。
“林烈,你欺人太甚,敢不敢下场与我来比一比剑术?”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灰发白眉的雄壮老人越众走出,手握一柄金色利剑斜横身前。
此人是当代金鸿剑馆馆主的父亲白师我,这些年闭关潜修,希望能够有万一的机会突破到筑基境界,一手金鸿飞云剑诀,早年也在不夜城闯出过不小的威名。
“白师我的金鸿飞云剑诀凌厉而灵动,虽然不大可能是这个林烈的对手,但是由他出手却可以让我们看一看林烈剑法中的破绽,这样,焦家双凶出手时才更加有把握。”
陈腾蛟心中这样想着,目光扫视向身后五老当中,两名身披灰袍手持铁杖的老者,这两人方才是他真正的倚仗。
“既然开剑馆,自然接受同道挑战。”
锵。
赤松飞剑归入剑鞘,陆城站起手执一柄飞回的赤光,他一步步走入到道场中央。
“请教了。”
白师我也不觉得自己这把年纪挑战一个年轻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更何况还是大半会输。
但是为了获得大长老可能的指点,他没得选择,与道途相比,一时的荣辱又算得上什么?
陆城自觉体内法力驳杂,就算不断以剑意纯化法力,也难以修成地剑筑基。
但是像他这样的修士不夜城中有很多,他们是因为年轻时借助丹药增强法力太过,又无纯化法门,别说地道筑基,正常服用筑基丹筑基他们都做不到。
体内驳杂气机千头万绪难以处置,只能寄希望于高修指点,点出最大的问题后着手纯化,然后再服用筑基丹筑基。
就是最基础的修成筑基,什么地道筑基,天道筑基,这些是与绝大多数修士没有关系的。
“我问剑斋的剑术,走剑招凌厉变化路数,以剑引气,增益剑气,但剑招之变化终究会有穷尽,用以对付妖兽还好,若是面对已经熟悉我们剑招变化的修士又该如何?”
此时此刻,白师我已然与陆城斗在一起。
他的金鸿飞云剑诀的确凌厉灵动,此时此刻全力施展之时,恍若风卷残云,形成一道风柱般急攻向面前的年轻道人。
只是,犹如风柱投林全然难以攻入。
这年轻道人御使飞剑守得好似幽林深谷般,甚至一边御剑,一边向门下弟子传授剑理。
刚刚那番话,是陆城一边招架化解白师我攻来的剑招一边说出来的,气定神闲,全无压力。
这些人都已经打上门来了,陆城也不觉得自己需要给他们留脸面。
反倒是想要乘机多教弟子一些东西,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不好让这些学徒白交那么高的学费。
陆城收灵石收得狠,但是他教东西也是真教。
“他们可以熟悉我们的剑招,我们也可以破解他们的法门,各门各派所传之咒法、所传之剑术,无论如何高明都必然有可破之法,这世上也许有不可破之术,但我从未遇到过。”
因为陆城那闲庭信步般不缓不急的话语,白师我已然怒发冲冠,在他看来眼前这少年道人的行止简直就是羞辱。
但无论自身剑光摧动得再如何狠,再如何疾,却就是攻不破面前道人的三尺剑围。
在他最怒最急,剑光最为燥烈时。
当当当当!
面前道人手中的剑仿佛是活过来一般,剑锷、剑脊、剑刃、剑尖,随心变化,将白师我斩出的一道道剑光顺势格开。
整个进攻过程遇招破招,遇式破式,最后赤焰飞剑剑光飞转,斜斜横在灰发白眉老人的颈侧处。
“这就是金鸿飞云剑诀的破解。”
“啊,噗”
白师我闻言,终于气得喷出一口老血。也不顾那斜横在自己颈上的剑光,转身大步离去。
见此,一旁赤日剑馆的老剑师金正贤有些犹疑难定了。
看着白师我的下场,一时不确定为大长老那可能得到的指点,彻底砸了自家剑馆饭碗,到底值不值得?
虽然这世间剑诀本就是无有不能被破解者,但是不夜城的百姓们可不会把自家孩子送到一个主修剑诀已被破解的剑馆求学,今日这一战后,金鸿剑馆注定要元气大伤,甚至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