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荷花为何会在秋日里开放?”慕青脱口而出。
“这个我不知道,”少昊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眼见失望蔓延,他又道,“不过有一个人知道,我可以帮你去问。”这个人自然是方沁,她是荷塘的主人,也将是这世上花草树木的主人。
“真的吗?”她笑着跳了起来,笑声似银铃一般在静谧的夜色之中传开。少昊挥一挥衣袖,在二人周边设了结界——他可不想有人来打扰此刻的欢乐。
“我自然不会骗你。这里都是我的产业,我问问管家就可以了。”少昊十分有耐心,他的声音和煦温柔,似乎有一种让人信任的魔力。慕青涉世未深,她以为这样的就是好人了。救过她的命,阻止她入水,还要帮她解答疑惑,怎么不能算好人呢?
这一夜,少昊和慕青聊得很开心。少昊告诉慕青他叫方昊,这客栈便是家族产业,方沁则是家生仆从。在少昊的追问下,慕青告知了她的名字——新名字。毕竟现在自己被追杀,且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不想任何人受到牵连。
在那时,她以为他是人间的一个富贵闲人,他以为她是魔界的公主。
她一颗冰心,感恩戴德,而他一见钟情,势在必得。
接下来的日子,方沁按照少昊的吩咐,并没有一次将这荷塘的秘密告知,而是今日说一点,明日说一点,慢慢指引她找到真相。这荷塘之所以深秋绽放,对于旁人来说可能算是秘密,但对于未来的天帝,则不算是。眼前的女孩,美丽纯净,可能是未来的又一位天妃,又有少昊准许,方沁自然不打算得罪。可是一想到如此明亮活泼的少女,将来会被困在冷漠寂静的天庭,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方沁能做的,不过是尽量达成慕青的愿望而已。这几天相处下来,方沁看得出来,少女的单纯不是装出来的,她就如她的外表一般纯洁剔透。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对于花草树木有种发自内心的喜爱,甚至可以说崇敬。
方沁有一种幸遇知音的感觉。
相比起慕青一下子就找到了新的方向,慕云实似乎没什么理想。确切的说,她已经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自由自在的活着。她每日吃吃喝喝,或者坐在院子里看慕青忙忙叨叨,悠闲适意,并不着急非要做点什么。和慕青不一样,她不说话时显得不是很好相处,是以那些侍女们都只和慕青说话,躲她远远的。
不过慕云实也乐得清净。
而这几天,她也对慕青有了新的认识。原本以为她就是单纯热心的小丫头,没想到干起事情来倒是十分的有韧劲儿。
不过,她并不十分喜欢方沁。
其实这种花的法子想来并不十分独特,或许奥秘就在这池水之中——慕云实也察觉这荷花池中一半水冷一半水热。要是她,早就跳进这湖水之中,湖底自然有她想要的秘密。
可是慕青这丫头被方沁忽悠的,找来一帮人,愣是船啊桨啊一大堆,兴师动众,折腾到现在,人才能到湖中一游。
可是,慕云实却并未插手。因为很明显,慕青这几日十分的开心,小脸儿也不再是苍白的,有了血色。甚至有的时候,慕云实觉得她变得更美了——一种动人的美,而不再是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儿。
想到这里,虽然她不喜欢方沁,倒也并不干涉。几日相处下来,方沁除了不够坦诚,对慕青倒是十分的体贴照顾。
这一日下午,慕云实实在是闲得无聊,听说这梧州有一座名山西华山,日落景色甚美,便想着出去转转。慕青听后并未说要同去,她似乎被那荷花彻底吸引了去。
慕云实有些失落,却也放了心——毕竟慕青还在被追杀。她嘱咐慕青不可乱跑,独自出了门。走的时候,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慕云实走后,慕青不久也让侍女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站着。这几日她觉得已经很接近答案了,但是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方沁派人盯着她,不让她下水。所以这几日即便她再想跳下去也忍住了,况且慕姐姐在,她不愿慕姐姐为自己担心。
如今便是好机会。
她是会凫水的,虽冥界遍地是冰,但父亲对她姊妹二人要求严格,很小的时候,便亲自带着他们在冥河学会了游泳。
慕青想着,便不再犹豫,一头扎进了那温暖的湖水之中。入水是温暖的,比之冥河很是不同,所以感觉很舒服。慕青有些后悔没有早点下来。“都怪那个方昊。”慕青腹诽。
很快,她全身入了水,往那荷塘深处潜去。在温暖的湖水之中,她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是舒畅的,仿佛自己是一条鱼,终于见了水。
可是她终究不是鱼。
很快,慕青就感觉到不对。随着她的深入,水温渐渐升高。水仿佛也变得黏腻起来,她甚至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无法伸开手臂,更别提蹬腿了。她的头有些疼,晕乎乎的,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特别困。她努力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往上浮,可是她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慕青心想,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吧。
不知道冥河河底是不是也是这样漆黑一片呢?窒息的感觉,像是有无数双手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她一张嘴,温暖的水灌入喉咙……
她不再挣扎,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心里想着,慕姐姐该伤心了……
自那日夜晚“偶遇”之后,少昊便没有再见那丫头。他回了一趟天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大计将成。他原本可以留在天界见证这一成功,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有些躁动不安。少昊本计划一切尘埃落定,大功告成之后,再寻日子去梧州。
可是,他心里阵阵不安。
仿佛有一个声音,总在他的耳旁叫着“方昊,方昊!”那是慕青的声音。
于是,这个傍晚,他终于忍不住,独自一人下了凡间,来到了漪园。
漪园的黄昏甚是美丽,他本想克制一下,在北园待一阵子,待夜晚再去南园。可是,他的所有定力仿佛在此消失了。少昊只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尝到“相思”二字的滋味。
南园静悄悄的,似乎无人,只有落日的余晖打在荷塘之上,美不胜收。少昊有些失望,自己千里迢迢匆匆而来,她却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少昊站在那日慕青站着的地方,正要离开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荷叶晃动的厉害。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一切归于平静。
少昊低头,正是那日慕青准备一脚踏进的地方。那一日,他瞧得真切,这里的砖石有一点凸起,他还担心会撞到慕青的脚。转身欲走,他再次回头,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不好!”少昊想也没想,一头扎进了水里。他灵力深厚,即便在这温热黑暗的水下,也觉得耳鸣目清。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衣衫飘逸,双臂伸展,正在往下落。越往下深入水温越高,少昊可以看到池底是一层红色的石子,那荷叶的根茎正是从那石子缝隙之中生长出来的。
那影子渐渐逐渐清晰起来,海萝般的长发漂浮着,她的双眼紧闭,再也没有笑容——正如他心中所想,是慕青,她终究还是跳了下来。
少昊的心不断往下坠,在确认就是她的一瞬间,沉到了底。他毫不犹豫搂起慕青,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水面——她已然失去了意识。
天还未黑,霞光已落。原本活泼生动的少女,此刻死气沉沉。四周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在。少昊迟疑片刻,打消了将她带回北园的念头。他抱着慕青,靠窗的房间是她的——他瞧见过她一人倚窗看花。
少昊到底不知她底细,担心他自身灵力至阳至烈,怕伤到她,所以也不敢胡乱施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一粒玉露丸,用灵力将其融化。慕青服下,不久脸上有了才有了颜色。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到慕青狼狈的样子,估计她醒来也不愿见外人。
于是少昊摇响了门外的竹铃。
方沁很快到了,不过她没想到见到的是少昊。但她也只是惊讶,在看到了床上的慕青之后,便一切明了。方沁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照顾不周,才让这位慕姑娘落了水。她连忙招呼侍女们去备热水,给慕姑娘沐浴。又去探了探她的脉搏和鼻息,幸好没有大碍。她闻到慕青身上似有似无淡淡的香味,那是天界七色莲和琼露的味道,便知道慕青肯定没事了。
但是她的心中还是觉得不安。
少昊仿佛有解读人心的本事,“不是你的错,她自己跳下去的,谁能拦得住。”
方沁感受到了少昊语气中的不忿——这些年,她看到的少昊都是不动声色,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可是方沁明白,这是他对待下属的态度,看起来亲切,实际上是疏离之中带着威严。待得他真的动怒,那必然是雷霆万钧。
现在殿下真的生气了,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身份不明的女子。
“她的姐姐去了西华山,现在也快回来了。不如殿下先避一避。”方沁好心道。显然殿下是跳下湖中救人了,他灵力深厚,水火不侵,但是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原本殿下不必如此,只需用灵力便可一探究竟,可是他竟然跳了下去。不过方沁很是庆幸,若他真的那样做,这一池荷花恐怕就没了。
如今殿下这副模样,若让那姐姐看了去,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
可是,少昊却并未接话,只站在那窗边,看着窗外的荷塘,“等她好了,你便教她种花。今日我看到了,那湖底铺着火晶石,不算什么秘密。”
“可是,火晶石有毒。”方沁道。
“你先不必告诉她。至少这样她就不会再无声无息就掉下去了。真是胆大!”少昊的声音中有他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我妹妹她怎么了?”一个声音传来,很是温柔,却依然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不快。
“慕姑娘她掉到水中,幸好被……”方沁犹豫了一下,看了少昊一眼。少昊微微点头,“幸好我家公子发现了,便将她救了起来。”
慕云实瞥了少昊一眼,立刻认出此人便是昨日在小巷酒馆所遇之人。她不是慕青,轻易便信了别人,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更何况,此人除了衣衫有些不整,全身并无水渍,哪里是跳下水的样子。
“姑娘不必如此看我,我若想要对令妹不利,此刻她也不会好端端在这里。”少昊很不喜欢慕云实的眼神,带着一种怀疑,还有他几乎未曾真正见到的攻击性。
正好此时侍女安置好已经重新沐浴好的慕青,出来和方沁回话。
少昊听闻,想要进去,却被慕云实抢先一步挡住了房门。“都说人间最讲究礼仪,男女有别,公子怕是不方便进去。”
少昊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他不言语却也不离开。妹妹单纯鲁莽,姐姐却也是不分青红皂白。
他有一种新鲜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
可是想到房内的慕青明亮开朗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一跳是值得的。
少昊一人退到了院子中,方沁站在不远处。
一种孤独感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少昊太熟悉了,即便是昨日在天界,父母妻妾都在身边,他也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天已经暗了,月光似乎再没有那日的明亮。他很怀念那日在荷塘堤岸上的感觉,只是聊天说笑,甚至都还不是很熟悉。少昊想,要是能日日如此便好了。可是他却知道,那人对自己毫无期待。她有自己的向往之地,她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少昊觉得自己很是矛盾,他希望慕青能对自己有所期待,又怕她对自己有所期待。他希望慕青能更喜欢自己,却也怕她真的只喜欢自己——那和之前的那些女子又有何不同呢?
“方沁,”他回头看到方沁,便问她,“你说,若是我既希望她喜欢我,又不希望她那么喜欢我,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