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4)
作者:易易初梨   夙念成诗忆锦年最新章节     
    那仆妇朝二人微微施礼,“王爷,那位白衣姑娘醒了。”
    “是否安好?”问话的是虞瑾。
    “姑娘倒没说不舒服,只是听闻王爷的兄长回来了,便吩咐我来问候一声。”这仆妇是当年从京城跟着虞梓南下的旧人,几十年未曾听说王爷有什么亲戚。她边说边打量虞瑾,心里的疑问又多了一层,不是说王爷的兄长么,面前此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青年,而王爷早已中年,怎就成了王爷的哥哥?
    “既是安好无碍,我就不去了,劳烦您去告知一声,让她安心养伤,不日她家人自会来接。”虞瑾沉吟片刻回道。
    虞瑾明白,此番昭月不顾性命救梧州,自己可能是其中原因之一。可是虞瑾宁愿相信这种“明白”只是自己的“自恋”。
    但倘若不是,若真心感激昭月,就万万不能再做出让人误会之举。长痛不如短痛。以昭月之心性,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放下一切。他相信昭月那样的人,必不是会甘心一生困于情爱之中的。
    若是她以此论自己薄情,那虞瑾宁愿做这对他人薄情之人,只因此生只会钟情一人。
    老妇虽只照顾昭月公主不到半日,却已经被其仙人风姿所折服。加上又听得那几个老头议论,这女子不顾性命救了梧州,不免心生敬佩,因而也想尽力完成好仙子之托。
    仙子原话是问好,但是犹豫了好久,在她即将出门前又说了一句,最好能请虞公子来一趟。
    眼前此人俊逸出挑,确实和仙子堪称良配。这老妇平时没少去戏班子,见惯了才子佳人的故事。便想着,无论如何要替这大慈大悲的仙子完成心愿。
    “这位公子,”老妇名义上是仆人,其实几十年来已经是虞梓的家人,平时虞梓和瑰云并不拘束他们,加上府上基本没有外人来访,年复一年,便养得她随意的性子。
    这大娘自来熟,心下既定,便拉着虞瑾的衣袖,把他往昭月的方向拽。
    虞瑾看着殷勤的大娘,又回过头看虞梓。虞梓忙让开一步,拿眼神示意“这不关我事。”要说这张大娘,虞梓见着她都要绕道走——因为她实在是太絮叨了。
    虞瑾无奈地摇摇头,他原本是该去看昭月。
    罢了罢了,他任由大娘拽着,朝昭月的方向走。
    昭月早听见了动静,便挣扎着坐起来,又理了理衣服和头发,靠在两个软枕之上,听虞瑾的脚步,沉稳有力,渐渐靠近。张大娘一把把虞瑾推了进去,这就要关门,虞梓这才说话,示意她将门敞着。张大娘看着屋内的二人抿着嘴笑,一幅吃瓜看热闹的样子。
    虞梓也忍不住朝门里看了看,这二人,确实……
    刚想到这里,虞梓立马惊醒,“不行,不行……”
    “王爷,什么不行?可不能不行,我看行得很。”张大娘笑的脸上都是褶子,比自己得了如意郎君还开心。她见虞梓站在门边不走,便上前拉着虞梓,“哎哟,我的王爷哦,咱们不要在这里了,碍眼。”
    虞梓和张大娘有段时间没拌嘴了,“咋就碍眼了,我要看着,替……替我妹妹看着。”虞梓道。
    什么哥哥妹妹的,张大娘纳闷儿。这怎么前脚一个哥哥,后脚一个妹妹?她正张口欲问,却被虞梓抢了先。
    “张大娘,我出门前说想吃卤水鹅、还有金瓜芋泥,都做好了吗?”
    “哎哟,你瞧我这记性,”张大娘一拍大腿,“我这鹅还煮着呢!”说完就什么也不问了,匆匆就进了内院,估计是跟鹅对付去了。
    虞梓愣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几步,在院子里等大哥。
    虞瑾站在房中,远远看着昭月坐在床边,便未再向前走。他正欲开口问候,昭月却先说话了。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为何离我那么远?”可是昭月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连她也不敢相信,这样酸楚的话竟是出自于自己之口。
    “公主可安好,”虞瑾朝前走了几步,站到卧榻的对面,但仍旧隔了有一丈多远。他一向为人洒脱,这样刻意为之,反而失了本性,显得有些局促。可是他心中仍担心素楝所中之毒,因而实在不敢靠近昭月。
    “唉,你给我倒杯水。”昭月叹了口气。
    虞瑾走近床前小柜子,倒了水递给昭月。昭月接过水,一饮而尽,虞瑾顺手接了杯子,放在柜子上,便又退回了安全距离。
    昭月本就有气,自己生死一线,虞瑾却打算过门而不入。原本以为自己此番付出拼搏,虞瑾自会明白其中之意,却不料他竟比从前更加疏离。想到这里,昭月心中郁郁,“再给我一杯水。”她的声音依旧淡然,仿佛是真心渴极了想再喝一杯水。
    “公主何必如此自苦?”虞瑾道,“在下并不如公主想象那般不可或缺。”
    “虞将军此言何意?”昭月故作不知。她是爱慕虞瑾,行动处处显真心,但从未开口说出来。因为她能感受到,虞瑾并不爱自己。若一日不说破,她便还可以和从前一样,站在他身边,抱着希望,为自己谋划。可是一旦说破,她若再纠缠,首先就过不了自尊心这一关。
    虞瑾不言,等着昭月说话。他原本想今日在此将话挑明,但是没想到昭月却并不想。等了好半天,昭月也并未言语,她细细品着那一杯水,仿佛是难得的美酒佳酿。
    “公主在此养好身体,舍弟会照顾你,我已经跟四殿下说明情况,最迟明日便有人来接你。”终究还是虞瑾先开了口,他心里记挂着素楝,又想着去梧州城外一探,彻底解决梧州之危。话一说完,便起身微微行礼告别。
    “你站住!”昭月终于没忍住,她怎能放虞瑾这样离开。
    虞瑾看着昭月,她的声音有些着急,可是面上却依旧淡然。看着虞瑾并未离开,她将那空杯递出,示意虞瑾接着。到底是病人,虞瑾接过杯子放好,这次昭月并未再作要求。
    其实,昭月早就明白,自己留不住虞瑾。或许待一切挑明,此生虞瑾便和她再无交集。当她和移尸殊死搏斗的时候,她想着虞瑾是否会从天而降;当她昏迷醒来,她想着虞瑾回来了见到自己会怎样?会有一丝丝的心疼和怜惜吗?
    和昭月预料的差不多,虞瑾待她从未超过朋友之上。按理说,她该放弃了。可是,虞瑾不仅是她心仪之人,更是她逃出这天界牢笼的希望。昭月早就明白,这情爱之事,只能有一时之永远,不可能有永恒的永远。她自小一个人在天庭孤单长大,无所依凭,又见惯情爱之善变,即便再心仪虞瑾,也不能将命运全部押在一个男人身上。
    可是,昭月确实一眼看上了虞瑾。为这一眼,她等了很多年。
    多年来,她行事低调,连伏夷都很少靠近,行事也八面玲珑,为的都是不论天庭风云几变,她都能有一席之地,自己争一个未来,甚至自由。
    起初只是觉得虞瑾英俊温柔、善良有礼,后来才知他身负仙蚩之力,再后来才知此人情深义重、颇有担当。再后来,知道这样的人,却对权利无心,只想翩然天涯,守一人心。这样的人,必不会安于天庭束缚,连天帝也留不住。
    只有虞瑾这样的人,才能给她最想要的东西——自由。带她离开天庭,过上悠然天外、闲庭若步的日子,那是她从记事起便向往的日子。
    她怎么能甘心放这样的人走?
    自是不能。
    从早上醒来,想着虞瑾迟早会回虞府,昭月就在思考要不要就此放手。
    最终她决定了,绝不放手,因为对她来说,虞瑾不仅是一个她爱的男人,还是她此生的自由。
    “你站住,虞神医。”昭月想清楚了,她深吸一口气,连称呼都换了。潜意识里,她希望他是氓山自由自在的神医,“我刚刚为了救城中那些人,动用了真元,耗尽了心力,你帮我看看吧。”
    昭月说着伸出了手。
    昭月的话让虞瑾心生惭愧,他走近昭月,却又担心素楝毒发,一时有些犹豫。
    昭月看出虞瑾犹豫之意,既已想通,只要人不要心,便也不再纠结缠绵。她的眼光从虞瑾处收回,落在帐前垂下的两条红色丝绦上。那红色已然不是最初的颜色,因为年代久远,失了鲜艳,但是依旧泛着丝绸的光泽。
    昭月抿嘴,苦涩一笑,而手中却没有半点犹豫,用仅有的灵力解下帐前红绳,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
    虞瑾会意,接下那红丝绦的另一头,借着这绳子给昭月把脉。
    两人一个端坐在床头,一个远远地坐在凳子上。一个静心沉思,一个认真探脉,一时静默无言,这剩下这半旧不新的红色丝绦微不可见的闪动着。
    昭月确实是元气大伤,但是真元尚在。虞瑾不禁有些不解,按理说她强行动用真元,此时真气逸散,脉象不该如此。
    除非,有比她的真元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将真元之气禁锢,再注入她体内。可是,昭月修炼的乃纯正仙元,且功力不低,就算是他有仙蚩之力,也不敢说能百分百成功。
    “你实在不该如此莽撞,动用真元,你该知道后果的。”虞瑾看着昭月,言语诚恳。
    他对昭月无男女之情,但却有朋友之谊。男女之情需避嫌,却万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我当然知道后果,”昭月笑着说,因为虚弱,声音却比寻常要温柔许多。“可是我不能放任这么多人不管,况且……”
    “况且还有舍弟在。”虞瑾接着说,“在下欠公主一个人情。”
    昭月看向虞瑾,他轻轻攥着那条丝绦,却像攥着自己的心。昭月努力稳定心神,“你欠我又何止一次人情?”
    虞瑾看着昭月,她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好颜色,却无疑是美丽的。即便是半靠在那绣枕之上,依旧不失端庄,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傲气。她的言语客气又克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她不会任由“喜欢”这种感情掌控自己的人生。
    “确实如此,在下欠公主的恩情,来日必将报答。”虞瑾答道。算起来从天庭初见,昭月不顾危险,身入危局,帮自己解救亲人;又三番五次在伏夷前为自己打掩护。此次跟随自己来到梧州,又差点丢了性命……
    “不必等来日,就今日就可以。今日我便向将军讨要一个承诺。”昭月一边说一边打量虞瑾,可是虞瑾脸上并未有她预料的惊慌甚至惊讶。
    “好,公主但说无妨。”虞瑾答道。到此刻,虞瑾心里明白,昭月不会挟恩图报,至少不会以婚姻为代价让自己报恩——她是那样骄傲的人。
    “答应的这么快,你就不怕我要你以身相许么?”昭月笑了,眼中没有失望,却是一种释然。
    “他原来是懂自己的,”昭月心想,想来自己在虞瑾心中也是光风霁月之人。
    虞瑾笑了,从进来这房间开始,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昭月这样坦然的说出口,必然就是不会这么做。
    “虞某何德何能,公主自不会做这等自降身价之事。”虞瑾回道,说话间起身,放下那红色丝绦,双手抱拳,对着昭月深深鞠躬,“公主对于虞某及家人的恩情,虞某在此谢过。公主但有所求,尽可畅言。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昭月对他这般肃穆郑重的道谢有些动容。若是这世上的女子必须找一人做伴,虞瑾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心酸之后,留下理智。昭月一字一句答道,“我所求,不过是这世界里的一处安静角落。希望以后将军若有机会,助我一臂之力,离开天庭,获得自由。”
    昭月所求让虞瑾惊讶,却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她虽傲气,却心性至善,虽有些手段,却仅用于自保。天庭风云诡谲,危机四伏。若说她所求是自由,倒也有理。
    这世上谁不爱自由,就连他自己,虽已决定深入旋涡,却依旧保留那一点浪迹天涯、相守白头的贪念。
    “公主若有一日用得着在下,虞某必然倾力相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虞瑾言语坚定,掷地有声。
    昭月暗自欣喜,她相信自己没看错。或许不久的将来,眼前之人便是六界砥柱。自己此生,身体和灵魂,总要求得一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