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前，宴会的第一支舞结束，女皇离席。
沈确与路亚分开时，耳畔还回响着她最后的话：
“采访分组是陛下的安排，我没有参与，也没兴趣参与。商人我可以交给你……看在你那声姐姐的份上。”
沈确眉头紧锁。
——所以，是卡罗琳娜安排裴忌和路司让一组。
可是为什么……
她明明知道路司让的问题，也知道上次战役时他对裴忌做了什么。
只是因为讨厌……还是……
沈确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收敛了。
他抬头在主殿内寻找裴忌的身影。
他记得舞曲开始的时候，裴忌去了他们之前站的角落，中间几次回眸，也都确认了alpha一直在那里等他。
可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只看到江见月冲他举了举杯。
裴忌已经走了。
沈确整个人都不好了。
……
这世界真是奇妙。
裴忌皱眉看着给他倒茶的小机器人。
他居然跟卡罗琳娜面对面坐着喝茶。
更奇妙的是，卡罗琳娜已经十分钟没骂他一句话了。
连阴阳怪气也没有。
而且……他想到在哪见过卡罗琳娜那两个茶叶罐了。
那东西好像他第一次去金蝶拍卖会时，买回来送给艾梵的礼物啊……
没记错的话，还是古地球遗留的孤品来着。
不会买到假货了吧？！
“你好像有很多疑问。”卡罗琳娜开口，“我给你个特权，想问什么就问吧。”
红茶冒出热气。
她抬手拆下皇冠放在桌面上。
黑色长发如瀑布般落下，遮住了女皇四分之一的侧脸，藤萝的花影摇曳在她眼底，将里面的冰雪融化。
让她显得平易近人了很多。
裴忌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是个圈套，说不定等他问完，女皇下句话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可以去死了。
然后他就会吊在皇庭门口变成风干腊肉，他美丽的老婆就可以名正言顺跟公主殿下成婚。
到时沈确就会变成皇室，而他只是一块腊肉。
裴忌有些惆怅。
不知道等他变成了腊肉，沈确会不会嫌他太丑了。
纠结了好一会，裴忌问：“联赛采访我真的跟路司让一组？”
卡罗琳娜皱了皱眉，“这么多问题，你居然先挑这个……没错，你是跟他一组。”
“那沈确呢？”裴忌又问。
“他跟封时叙。”卡罗琳娜说。
“封时叙……”裴忌眼前一闪而过宴会上那张风流轻佻的面孔。
卡罗琳娜抿了口茶。
“你可能不了解他。”
她主动道：
“封时叙出生在军官世家，在那场几乎毁灭帝国的虫潮里，封家所有人都战死在了前线。”
“他的母亲死在最后一场战役。当时，因为一个判断失误，必须派出一支小队单独引开一条s级母虫，因为士兵不够，只能分出五个人。”
“说白了，就是去送死。”
“他的母亲接下了这个任务。那时除她以外的封家人都已经牺牲，可能就没打算回来吧……”
“那个小队最后全军覆没。”
“第七舰队的救援队到达时，她只剩最后一口气，没救回来，但生命探测仪一直显示她身上有生命反应。”
“军医当场决定将他母亲的遗体解剖，果然发现了刚成型不久的胚胎。”
“那就是封时叙，封家最后的血脉。”
卡罗琳娜平静地叙述着一个家族的灭亡。
在那场战役里，这种灭亡多到数不过来，她已经麻木了。
“我替这个孩子安排好了一切，甚至在前线传来胚胎存活的消息时就决定，只要他能安然无恙长大，只要他愿意，我会让他进入七大舰队，只要他记得封家的荣耀，他就是我下一个执行官……可我千算万算，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卡罗琳娜语气发冷。
“我不该让褚泱收养他。”
“封时叙是褚泱的养子？”裴忌讶然。
“不是真正的。”卡罗琳娜说。
“战后没多久，褚泱向我提出他的儿童福利计划，主动要求退出政坛，在帝国筹备建设福利院，收养那些因战争失去家庭的孩子。”
“我同意了，因为条件合适，就把封时叙也托付给了他。”
卡罗琳娜顿了顿。
“还有安。”
那几年她忙于帝国的重建，各处都一片萧条，一切都百废待兴，她无暇顾及孩子们。
而褚泱恰好在筹备福利事业，比她更适合两个孩子的启蒙。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裴忌沉声问：“您觉得封时叙有问题？”
卡罗琳娜：“我不确定。”
一年前，封时叙救回了重伤的沈确，却没有带回关于那场战斗的任何信息。
卡罗琳娜在听到沈确还活着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医院，但还是慢了一步。
人工记忆模块的清除功能已经启动，沈确失去了所有关于战斗的记忆。
而当时知道沈确活着的，除了她，就只有封时叙。
卡罗琳娜调审了封时叙。
他声称是在巡航途中接到了来自第一舰队的救援请求，才前往现场，光脑上也保留有完整的救援记录。
可他救援沈确的坐标离沈确的任务点隔着将近三分之一个帝国。
卡罗琳娜无法确定封时叙到底是拯救者，还是加害者。
“自从沈确战败以来，我一直在不断地试探七大舰队的统领，只有封时叙，我无法判断立场。”她如实说。
“沈确当时执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裴忌忍不住问。
按照规定，s级任务结束并封存后，连执行者本人都没有权力再知道任务内容。
但卡罗琳娜说了，他今晚有特权。
卡罗琳娜看了裴忌一眼，坦言道：“就是异变素。”
“两年前，皇庭得到消息，在伊甸星系附近，出现了能把人变成虫的药物，我派人打探了将近一年，终于掌握了一个实验室的位置。”
“经过和高层议会成员的商量，我们决定派第一舰队去取回样本。”
“知情者全都植入了人工记忆模块，最后……只有沈确活了下来。”
裴忌沉默了一会：“我不放心让沈确跟封时叙一组。”
一个连卡罗琳娜都判断不出立场的人，皮囊下到底是人是鬼？
假如上次就是他暗算了沈确，这次怎么能让沈确再冒一次险？
裴忌对卡罗琳娜的决定一万个不放心。
“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卡罗琳娜喝了口茶。
“我可以去。”裴忌几乎没有犹豫。
卡罗琳娜眉一挑，“你？”
她哼了一声：“你给我去看着路司让。”
裴忌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我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卡罗琳娜忽然一笑，“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不愿意。”
她用杯盖轻轻撇着茶沫。
像是撇去一层尘埃。
“你以为我愿意坐在这个王位上吗？”
“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甜点师，开个甜品店，每天快快乐乐地裱奶油，烤饼干。”
“不是对着堆成山的文件，焦虑哪个傻逼领主又偷税漏税，哪个二货议员又反对我的决定。”
“我想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每顿饭都跟家人一起吃，在寒暑假关店休息，全家一起去星际周游。”
她喝完了半冷的茶，平静地看着小机器人重新给她蓄满。
“对卡罗琳娜而言，当这个王还不如每天去咖啡店里端盘子。”
裴忌定定看着卡罗琳娜。
伊卡洛斯帝国的女皇陛下放下了高冷孤傲，望着茶水的眸光里闪烁着他从没见过的柔和。
“但没有办法。”
她重新抬起眼。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守护他的帝国，守护他的子民。”
“这是我的宿命。”
成为伊卡洛斯帝国的女皇，是卡罗琳娜爱上沈麓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