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大人,走吧!”林画回到李四身边提醒道。
李四看了眼远处面色难看的傅主簿,冲林画不满道:“小乞丐,我方才与你说过,傅大人或许会想办法救你,你怎地将他惹恼了?”
林画冷哼一声:“林某高攀不起!”
“你这小乞丐,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李四心里那个急啊,他可不希望这小乞丐死。
但林画没理他,李四不走,他自己进去。只见他自己拖着锁链,晃啷晃啷地踏入了县衙大门。
李四傻眼了,还有急着进衙门的杀人犯,这么想死吗?
没办法,李四和两名官差赶忙跟上。傅正平恨恨地跺了跺脚,一甩官袍也跟着进了衙门。
林画独自朝前走,进了衙门,左侧有一道小门,通往官居之所,右侧则是间小屋子,为值班差役所住。
继续直行,前方是一个四合院,院中为百姓听审所在,左右两侧是厢房,正前方便是县衙大堂。
此刻,院中已有不少百姓前来,虽互相交谈,但声音不算太大。
哗啦啦!哗啦啦!
锁链从地面滑过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自己拖着锁链,慢慢走来。
他脚步轻缓,目光直视前方,不卑不亢,明亮的眸子中似有火光跳动,他内心压抑着什么,整个人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众人不由得让开通道,院内安静下来,只有锁链擦过地面的声响。
林画一路走到大堂内,高堂上端坐一位五官端正、面容不怒自威的男子,他头顶房梁上挂着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男子身侧,有个身着甲胄的络腮胡大汉,威武不凡。大堂两边有不少佩刀官差。
堂下两侧站着不少人,捂着脸正朝一位气度非凡的高大男子说着什么的阿肆,一个小丫头扶着面容憔悴的陈氏,还有身姿丰韵的王氏和面色苍白惹人怜惜的傅黎雪。
傅黎雪一袭紫衣,肤白胜雪,粉嫩的脸蛋上挂着泪痕,眼眶通红,楚楚可怜。
林画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众人看着这独自走来的小乞丐,眼神各异。
傅黎雪紧咬着下唇,眼中满是愧疚,双手死死捏着衣角。看到她这副样子,林画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而这时,那陈氏看到林画,像是见了生死大仇,眼睛瞬间红了,一下挣脱小丫头的手扑向林画,口中还哭喊着:“你这该死的臭乞丐?你还我儿命来!”
林画回神,他左脚稍稍后撤一步,方便出脚,目光直视对方,丝毫不惧。
“大胆!公堂之上,竟敢动手?”县尉许经武登时大喊一声,眼中却满是兴奋。
段兴旺也是被陈氏吓了一跳,赶忙一把将其拉住。
敢在公堂上动手,有几个脑袋拿来砍?
“县令大人勿怪,夫人她丧子心痛,情绪不稳,此番见到杀人凶手,情绪过于激动了。绝无藐视公堂之意!”
段兴旺头上都冒汗了,生怕崔明追究。
儿子已经没了,夫人再被定罪,那他段家就亏大了。
眼看段兴旺拉住了陈氏,崔明眼中亦是有失望之色一闪而逝,他摆摆手道:“无妨,但还请段大人安抚好陈夫人,若再度扰乱公堂,那便不太好了!”
“是是是!下官知晓!”说罢,段兴旺连忙拉着陈氏远离林画。
众人的目光再度回到林画身上,这时,后方傅正平和李四几人也走了进来。
傅正平没有选择到高堂上,而是站到妻儿身旁,态度不言而喻。
李四看了林画一眼,朝崔明拱手道:“县令大人,罪犯小乞丐带到!”
随着李四话音落下,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外面听审的百姓们纷纷噤声。他们知道,审问马上要开始了!
崔明呼出口气,随即一拍手中惊堂木,口中喝道:“堂下何人?”
“林画!”林画站在大堂正中心,面对崔明的威势凛然不惧。
“林画,此番段兴旺状告傅黎雪谋杀其子段文斌,但傅正平讲明,乃是段文斌贪图傅黎雪美色,意图施暴,却被你意外所救,这人,可是你杀的?”崔明依照流程三言两语讲明缘由,开始审问林画是否杀人。
林画胸中刚刚平息的怒气再度升腾起来,他的目光变得凶狠。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汇集到他身上。
“林某,从未杀人!”
哗……
公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在外听审的百姓们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不是小乞丐杀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杀人的不是小乞丐,难不成,是傅小姐杀的?”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猜测实情。
堂下,本来已经没什么想法的段兴旺目光忽然灼热起来,他死死盯着傅正平,目光似一头猛虎般,择人而噬。
对儿子的死,他自然十分愤怒,很想搞死傅家。但拿不出实质证据,他只想着给儿子讨个公道就好。没想到,眼下这小乞丐直言他并未杀人,那杀人者还会是谁?不言自明!
傅正平眼睛通红瞪着林画,几乎要滴出血来。
陈氏此刻更是已经跳了出来,指着傅黎雪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个臭乞丐怎么可能敢杀我儿,就是你这个贱人杀的!你个小贱人,你还我儿命来!”
啪!
“肃静!”崔明一拍手中惊堂木。
他目光深邃,看向傅黎雪道:“傅黎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此刻,傅黎雪的脸上没了血色,她嘴角溢出一丝嫣红的鲜血,一缕发丝垂在眼前。
她不清楚林画为何如此说,但或许这是父亲计划中的一环吧。
“雪儿,并未杀人,一切如父亲所言!”
傅黎雪的声音响起,带着颤抖。
她很想说,是她杀的人,一切都是她做的!可她心里记着父亲说的,她得为傅家着想!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傅正平没来得及告诉她,林画拒绝与他合作。
傅黎雪的声音落下,衙门内再度吵作一团。
“怎么两个人都说自己不是凶手?”
“不清楚啊,到底啥情况?”
“……”
林画看了一眼傅黎雪,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心忽然好痛,小乞丐曾经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傅黎雪为小乞丐送来的一餐餐热食,她每一个温暖的笑容,此刻都仿佛化作一根根利刺,狠狠扎在林画的内心。
小乞丐的灵魂似乎还未彻底消散,他在向林画诉说着曾经的一幕幕:他只是个命如蝼蚁的乞丐,受人欺凌,遭人唾弃,一辈子低着头在地上捡拾,连富贵人家的猪狗都不如。是眼前的少女给了他遥不可及的温暖,少女那干净澄澈的目光让小乞丐觉得,他也是个人。
小乞丐最后的意识残存在向林画哀求,请求林画能帮他保护傅黎雪,让她远离这世间的黑暗,让她不受伤害。
“唉……本就已经死了,再帮你一次又有何妨?”
林画心底沉沉叹息一声,眼角微微湿润。
善良之人便是这般,明明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却仍见不得世间疾苦。
……
啪!
惊堂木又是一声巨响。
“林画,你且将此事内情讲来!”崔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林画回过神来。
林画面带哀意,正要开口。
但就在这时,段兴旺忽然插话道:“县令大人,此案疑点颇多,为免有人做手脚,下官觉得,应当启用问心镜!”
此言一出,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但很快,两道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
“什么?此事万万不可!”
“大人,问心镜一旦动用,轻则让人精神错乱,重则使人心智受损,神智癫狂!这万万不可啊!”
段兴旺的话才说完,许经武和傅正平顿时面色一变,齐齐开口反驳。
“怎么,两位是在担心什么吗?”段兴旺眯着眼。
许经武面色难看,冷哼道:“问心镜哪怕是郡城衙门都极少使用,我县衙小小案件何德何能敢用问心镜?就不怕朝廷问罪吗?”
“不错,问心镜乃是朝廷调查大案所用,我庆元县怎敢轻易动用问心镜?”傅正平亦是点头赞同。
“晋国律法,凡涉及凶杀、偷税漏税、通敌、谋反等重大案件,可视案件酌情使用问心镜辅以调查!敢问两位大人,我堂堂县丞之子被人谋杀,也只是小小案件吗?”段兴旺怒吼,双目瞪得滚圆。
“这……”许经武和傅正平一时间被段兴旺问得说不出话。
崔明见状开口道:“段大人莫急,只是这县衙动用问心镜,建安年间也只有七年前广汉县的库银失窃案有过先例……”
“七年前?莫非是,定北将军……嘶!”傅正平像是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冷气。
许经武则是面带狂热道:“就是定北将军!当初定北将军不过广汉县一库房守军,被广汉县县令诬陷监守自盗偷了县衙库银。定北将军一怒之下请求问心镜问心,那县令本想动用问心镜令其痴傻,却不想弄巧成拙!定北将军不仅通过问心镜考验,更是借问心镜明悟武道之心,修行势如破竹!进入镇北军后,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数年便从一普通士卒坐上将军之位!”
说到这,许经武又不由得将看向林画,皱眉道:“只是这小小乞丐,如何能与定北将军相提并论?”
“许大人怎知这小乞丐便是平凡之人?”段兴旺似乎是在夸林画,可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
说罢,他又看向崔明,沉声道:“县令大人,我以县丞之名,更以死者父亲之名,请求使用问心镜!”
崔明陷入沉思,而段兴旺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继续说道:“不仅小乞丐需要问心,傅黎雪同样得用!”
“这不可能!”傅正平几乎脱口而出。他怎么可能让女儿去问心?
此番即便小乞丐说出实情,他也有办法能保下傅黎雪,虽说最终可能会被流放,但至少命保住了。可倘若被问心镜问心,以傅黎雪此刻的状态,极有可能当场便心神受创,变得痴傻。
“如何不行?眼下案件不明,她也有嫌疑!或者说,我等还是向郡城求助吧?”段兴旺咬住不放。
他其实也知道,想让傅黎雪问心是不可能的,但这是在逼傅正平他们让步,只要能让那小乞丐问心,对方必然会将事情真相全盘托出。至于这小乞丐最后是痴是傻,与他何干,得罪了他段家,不动手杀他已是宽宏大量!
而他提出郡城,是在给崔县令施加压力,他弟弟段心怀乃是宁阳郡郡丞,必然会支持他!
面对这种情况,刚刚还沉默的崔明不得不开口,他无奈道:“那便动用问心镜吧,不过,傅黎雪并非嫌犯,无须如此!”
“大人,这……”许经武还想说什么,但被崔明挥手打断。
“不必多言!准备启用问心镜!”
崔明知晓,无论如何,此事都必须要给段家一个交代!
院内听审的百姓中,一名胡须花白气质出众的儒袍老者惊叹:“嘶!没想到,居然动用问心镜啊!”
“老先生,这问心镜是何物?”有人发问。
老者捋了捋打理整齐的胡须,悠悠道:“这问心镜啊,乃是我晋国儒道圣物,与我晋国国运关联。儒道六品境界以上的官员,在晋国每一处官府,辅以特制官印法器可牵引问心镜的投影降临。”
“那这问心镜有何用处?”
“问心镜,共有问心三关!叩问本心!明心见性!得悟真我!在问心镜下,一旦说谎,轻则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重则陷入自我矛盾精神错乱,变成痴傻!不过啊,倘若能扛过问心关,内心便会受到问心镜的洗涤,荡去尘埃,明悟本真!”
“真的假的,老人家,你咋说得那么邪乎呢?”
“你这年轻人,老夫岂能骗尔等?尔等可知,七年前,定北将军不过广汉县一小小守卫,如今却是能在镇北军打下赫赫英明,这便是因为他在问心镜下连闯三关,感悟了锐意无双的武道之心!”
“嘶,是那位三十岁便已位列三品将军的定北将军?”
“不错!这下你们知道这问心镜的厉害了吧?”似乎是觉得总算是镇住了这些年轻人,老人捏着胡子哼哼两声,心里很是得意。
“那这小乞丐岂不是要完蛋了?”
老人家没回话,一旁有人倒是开口:“你这不是废话?这小乞丐怎能与定北将军相提并论!”
问话那人觉着有些挂不住面子,反驳道:“万一这小乞丐通过了呢?”
“嗤,他要能通过,我脱了衣服围着庆元县跑一圈!”
“此言当真?”
“自然!违约者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