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自然醒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习惯被铃声叫醒的东云信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大概10秒,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句话。
陌生的环境,明显比出租屋更宽大的床铺,毛巾被纯白,一旁是拉得很严实的的深色窗帘。
这是他的习惯,睡觉必须要拉紧窗帘,一丝光线都不能透进窗户,这样能很快入睡。
起身,掀开在夏日里很合适的真丝毛巾被。
东云信赤条条地从床上下来。
另一个习惯就是裸睡。
还好昨晚锁了门,加世子没有夜袭。
或许来过了也说不定。
拉开窗帘,有光线射进来,东云信有些迷糊地看了看天色,然后看了眼手机。
早上7点10分。
虽然是自然醒,仍然被生物钟伤害了啊。
算下来只睡了6个小时,但他感觉精神头不错,洗个脸就能神采奕奕。
刚睡醒通常都会迷糊一阵子,大脑不怎么动弹,反倒是晚上临睡前思维异常活跃,因此生物钟一旦被扰乱,就需要时间调整。
穿上衣服,松散地扣上衬衣的扣子,也不打领带,敞着领口。
虽说是客房,有单独的盥洗室,还有全新的牙刷,香皂这种日用品,一应俱全。
用冰水铺在脸上,原本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长出口气。
走出房门,清晨的宅邸有些静悄悄的。
没有见到加世子。
昨晚她的眼神简直要吞掉自己了,所以才会锁门。
东云信从走廊出来,默默梳理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
因为上杉绫御前“世界线修正”的举动,也不知道加世子会被刺激到做出什么来。
那么没有安全感,那么爱着自己,那么惹人怜爱。
可他既想和加世子保持这段关系,又能保持自我。
至于那份委托。
上杉绫音简直活得像个幽灵。
看在她要收集词条,还勉强是朋友,又帮加世子接受了委托的份上,决定让她变得正常一些。
对于收集词条这件事,东云信乐见其成。
获得新的能力,本身就在往了不起的道路上前进。
就算现在的生活已经被她们搅乱地不成样子,成为更加了不起的自己,也是长远的要求。
所以“观察对象”这样的关系还要持续下去,上杉绫音在观察他的同时,也在被他观察。
金色词条的形成原因实在让人在意,千辛万苦催眠了自己好几年,获得的永久词条也就“青森的骏马”一個紫色。
不知不觉走下楼梯,到了大厅,昨晚这里还是杯盘狼藉,现在已经焕然一新。
有穿着女仆装的“真女仆”见到他下来,微微鞠躬行礼。
东云信眼神好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
在脑袋里自动想象了一下加世子穿女仆装的样子,胸前必须是镂空的样式。
不过可能撑不起来,于是又换成上杉绫音。
这次就变得很完美了。
“一大早脑子里已经充满不健康的东西了吗?不愧是你,东云同学。”上杉绫音一贯没有语气。
东云信循着声音转头,她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三角钢琴旁,无人打扰,却也并没有弹奏。
手中的茶杯散发蒸汽,不知道是咖啡,牛奶,还是别的什么。
按她的习惯,最有可能是红茶。
东云信自动给坐在那里的上杉绫音换上了女仆装,脑补了一下她捧着茶弯腰,娇羞地别过头,递茶过来的样子。
上杉绫音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一大早偷窥癖就已经上瘾了吗?不愧是你,上杉同学。”
“只是在观察你罢了。”
“我也只是在观察你罢了。”
“这么说我还是你刚才的遐想对象?”上杉绫音冰冷又警惕的眼神瞪过来。
“……”
日常拿她的话反击惯了,东云信十分后悔。
“不,只是心情比较好,你误会了。”
上杉绫音脸色一沉,反而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东云信看着她微沉的脸色也是暗道不妙。
“起得这么早?”他若无其事地问。
“习惯。”似乎是考虑到两人还是合作关系,上杉绫音叹了口气,勉强回了一句。
东云信却有些意外。
平常她可不是这副样子。
“我也是习惯。”他走到钢琴边上,神色轻佻,“能为我弹一首曲子吗?”
上杉绫音没有说话,只是坐了回去,斜眼看着他。
东云信点点头,“这样才对嘛,刚才让我觉得别扭,不像你了。”
“只是和‘被观察对象’保持良好的关系而已。”
“我也是同样的理由。”
上杉绫音眉头一皱:“你为什么要观察我?”
“利益。”东云信懒懒地回了一句。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认可般点头,眉头松开。
另一边刚刚走进大厅的上杉绫御前,看到他们二人,对正要向她问好的女仆做了个“嘘”的手势。
“东云。”
她身后的藤原正义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进入客厅就喊了一声。
“不懒惰,很好,去叫加世子,我们一起晨练。”
惹得上杉绫御前打了他的胳膊一下。
藤原正义一脸莫名。
东云信回头答应一声,又转过来问上杉绫音:“加世子在哪个房间?”
上杉绫音没有说话,似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良好的关系?”
“二楼右手,里面的一间。”她的语气难得带上几分无奈。
东云信吹着口哨走了,还是《知更鸟》。
他在炫耀。
身后,上杉绫音抚上琴键,神色晦暗。
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东云信推门进去,微微一怔。
加世子的房间一片黑暗,厚实的暗红色窗帘遮住了一切光亮。
莫名的与他相似。
她似乎还在熟睡,房间里安静到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东云信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加世子睡得很不规矩,侧身睡着,被子被踢开,雪白的肩膀和大半部分脊背露出来,甚至能看到末尾的浑圆,白生生的小腿从毛巾被下伸出来……
阳光倾泻过来时,她似乎在闪闪发光,美得惊人。
这个习惯也和他莫名的相似,东云信默默地想。
然后小心地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掖上。
“加世子?”
“嗯……信?”加世子眼睛还没有睁开,“抱我起床。”
真不知道未来的关系近到了什么地步。
生活习惯都这么接近了,还能说出这种亲密的话。
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东云信始终觉得,自己不会离开加世子。
就算只是短短的一个月,昨天说过的喜欢已经不再是谎言。
“加世子可是什么都没有穿呢。”
“诶?”她似乎微微清醒了些,眼神明亮到吓人,“信怎么知道?是偷偷看了吗?信要是想的话,不用偷偷看……”
说着就坐起身,似乎想掀开被子。
东云信按住被子,然后一手刀敲在她头上,叹了口气。
“嘿嘿。”加世子藕节一样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捂住脸。
“知道害羞的话,就不要做这种事啊。”他吐槽道,“快起床,你爸爸要你去晨练。”
“啊?”她一脸失望,然后缩进被子里,“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再睡会儿。”
“起来啦。”
“不要。”
“赖床虫。”
“赖床虫就赖床虫。”
东云信无从下手,只能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然后醒悟过来,觉得自己莫名像刚才对他叹气的上杉绫音。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这么想着,他轻轻带上了门。
下了楼,找到正在一板一眼空挥的藤原正义,说:“藤原叔叔,加世子不想来。”
藤原正义一瞪眼:“你也太宠着她了。”
东云信尴尬地笑笑。
心说我总不能掀被子吧,虽说加世子都要主动掀了。
“伱还有脸说东云君?”上杉绫御前正在摆弄那些昨天被东云信折过一支的月季,“都是你把她娇惯成那样子的。”
藤原正义轻轻咳嗽一声,扔过来手中的木刀。
“演练一遍你掌握的型。”
“型?”东云信一脸懵。
“你真的没有学过剑道?”这次惊讶的变成了藤原正义。
“谁把我的月季摘走了,还是我照看了好久的那朵!”上杉绫御前突然抱怨了一句,看来气得不轻。
“……”东云信眼观鼻鼻观心,一板一眼空挥起来。
“动作不对。”藤原正义轻轻踢了踢他的腿,“两跨之间打开一些,握的方式也不对,你居然真的没有学过剑道?”
在一旁帮忙的上杉绫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了东云信一眼。
“昨天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可能被不知道哪里的小贼偷走了也说不定。”她掐着嗓子说。
“家里的东西一件也没丢,谁会偷花啊,真是的。”上杉绫御前气得踢了下脚下的木屐。
“真是可恶的小贼。”上杉绫音拿着洒水壶,帮腔道。
这个可恶的女人!
“就是。”上杉绫御前愤愤不平。
东云信不敢说话,就是耳朵有些红。
上杉绫音转过身体,肩膀偷偷耸动。
“专心!剑道的练习可只能用汗水浇灌!”藤原正义轻轻呵斥一声。
“是!”东云信挥剑更卖力了。
等诡异的晨练和浇花时间过去。
东云信端着一份早餐上了二楼。
“加世子起来了吗?”
“起来了。”她正在把头发挽成东云信喜欢的马尾样式,“信喂我吃。”
“好好。”东云信把餐盘放在桌上。
先把煎蛋用叉子卷了一下,喂到她嘴里。
又送了一口咖啡。
加世子似乎每天早上都要喝加了牛奶的咖啡。
等她绑好头发,饭也吃得差不多,不如说是故意让东云信喂她。
于是无所事事地宅邸待着,本来以为没什么活动了,他打算去书房看看。
却被叫去帮忙,先挖了烤肉的坑,又被叫去挖土栽花。
“东云君,挖坑也很厉害呢,大小居然都是一样的。”上杉绫御前一脸惊奇。
东云信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白色的衬衣上出现个泥手印:“这可是吃饭的本事,青森山脚下,每一块我家的土地,都被挖过土豆坑。”
引得她娇笑起来,等她笑完,又说:“真是个好孩子。”
东云信正打算谦虚几句,却没来得及开口。
“绫音酱很不坦率,有些事情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愿意说,唯一和我相处的时间也只是照顾这些花。”上杉绫御前抚过眼前的月季,“所以我种了4月到9月都能开花的月季。”
东云信没有说话。
“从小学开始她就一直那个样子了,不搭理任何人,那时候还没这么严重。”她的话里多了一分沉重,“现在居然连音乐都放弃了,我真的很害怕这样下去,说不定她连我都会放弃,一个人消失。”
这种感觉没有错。
上杉绫音确实有“死了也不错”的想法。
东云信组织了一下语言:“学校音乐社团的老师都消失了,她应该猜得到为什么,但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上杉绫御前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所以她心里一定还是挂念着您的。”东云信诚恳地说,“我和加世子都会帮她的。”
“这还不够,你是这些年唯一能接近她的人,如果可以,能在她心里留下你的印迹吗?”
“我是加世子的男朋友……”东云信有些惊讶,搞不清楚她的意思。
“那不重要,让绫音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上杉绫御前斩钉截铁地说,眼神恳求。
“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吗?”
“所以我才这样陪着她。”上杉绫御前的眼神,压迫感很强,“至少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多一分留恋也好。”
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还没有被栽种的月季就躺在原地。
东云信没有答应,上杉绫御前也没有再问。
上杉绫音却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默默看了他们一会儿。
在宅邸一直待到晚饭时间。
佣人们不见了踪影,可以称为偏厅的小客厅没有亮灯,光影暗淡。
上杉绫御前端着一个小小的水果蛋糕走了进来,上面插着16根蜡烛。
上面字写得很漂亮,就是造型有些惨不忍睹。
一下午消失不见,应该是去做这个。
“这才是你们的生日?”东云信若有所思,“家宴?”
加世子和上杉绫音被迫坐到一起,两个人非常别扭,不答话。
有种谁先说话谁输掉的意思。
“是呢。”上杉绫御前笑笑。
“第一天算是绫音的生日,加世子小时候可霸道了,不肯,所以后来我们会补办一个。”藤原正义把熏烤了一下午的和牛拿出来,“就这样,还非要在让宴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才行。”
整块牛肉被烤成焦炭,难以想象割开焦化层,充盈了香料和汁水的里面是什么模样。
“父亲。”加世子不满地提醒道。
上杉绫音挑衅似得哼了一声。
引得加世子怒目而视。
“好好。”藤原正义把刀插在牛肉上,看熟度,“我不说了。”
“我来帮您。”见他开始分割,东云信忙说。
牛肉被烤的酥软,汁水丰足,随便一捏就脱开的程度,放进嘴里一定能入口即化。
“生日快乐。”上杉绫御前切好蛋糕,往加世子面前放了一块。
加世子脸上扯起一个僵硬的笑,没有说话。
东云信又说:“我来帮您。”
“你这孩子,真勤快。”上杉绫御前慈祥地朝他笑笑,又瞪了上杉绫音和加世子一眼,“看看东云君,再看看你们,也不知道搭把手。”
上杉绫音面无表情地盯过来,就连加世子都板着脸看他。
这下东云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们的家庭可是有了新成员,你们这个样子可不行。”藤原正义说。
家庭,等等,是说了家庭对吧。
难不成藤原正义和上杉绫御前……
东云信思量了一下,他们早上,确实是一个方向出来的没错。
“对了,开演奏会吧。”上杉绫御前一拍手,对东云信说,“别看妈妈这样,可是很会弹三味线的。”
东云信也是一脸僵硬。
心说跟我自称妈妈是要闹哪样?
就算挖土说的话能行……
上杉绫音皱了皱眉。
加世子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东云信却好奇上杉绫御前和藤原正义的关系。
“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藤原正义难得摆出困扰的样子。
“没关系。”上杉绫御前气势很足,“绫音酱长笛,东云君小提琴,加世子钢琴。”
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佣人把乐器递过来,连钢琴都抬过来一架立式的。
“藤原家和上杉家的音乐会开演。”上杉绫御前双手一拍,“正义,你来做指挥。”
“我?”藤原正义看起来比东云信还要懵圈。
上杉绫音和加世子坐到各自的乐器前,一脸麻木。
东云信端着小提琴,不知道这场奇怪的“家宴”会驶向何处。
“什么曲子好呢?”他问。
“绫音酱写的曲子好了,之后再演奏东云君的《知更鸟》,我先起个头。”
三味线搭配西洋乐器,奇怪的曲调东云信居然听出是《等待风信子》。
于是心说我要拉出来海豚跃出海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