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廊檐下。
因为雨变小的缘故,廊檐下没有多少人。
水流从楼顶延申的排水管道汩汩流下,散开在水泥路面上,又顺着铁质盖板的网眼掉进下水道里。
台阶下又淤积着雨水。
“信,有件事要告诉你。”加世子撑起伞,站在东云信身边。
“什么事?”东云信正忙着给琴盒贴防水胶带,随口问。
胶带是加世子顺手带过来的。
小提琴这种娇贵的乐器,还是不要沾染雨水为妙。
“关于留学的事情,我爸爸想见你一面。”
“嗞啦~”东云信手一抖,胶带被扯下一大条。
下午刚刚听说过见家长这回事,也亲眼见证了,现在居然轮到自己了吗?
“什么时候?”
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
吹奏部在神田演出时,加世子对那位名叫“阿福”的司机就说过这样的话。
“我生日的那天。”加世子说着偷看了他一眼。
东云信楞了楞。
加世子的生日是5月21日,这个他姑且是知道的。
可上杉绫音也要过生日,就是不知道日期。
犹豫了一下,东云信没把上杉绫音过生日,自己被邀请的事情当场说出来。
至少挑一个加世子心情好一些的时间吧。
他深吸口气:“我该怎么做?”
加世子微怔,小脸上升起笑容:“像平常的样子就可以。”
“真的?”
“信很优秀,平常的样子就好,不需要准备什么。”加世子说着放下伞,捧起东云信的脸颊,挤出一个包子形。
“我会好好表现的。”东云信含糊不清地说。
“太好了。”
“太好了。”他的声音依旧含糊不清。
“信为什么要重复我的话?”
“电影院的那天我们也是这么说的。”
“那要不要像电影院的那天一样?”
“什么?”
东云信刚问完,加世子就吻了过来。
他扔掉手中的防水胶带,拥住加世子。
防水胶带掉下去,砸碎了他们唇齿相接的模糊倒影,在台阶下的雨里滚了几圈,停在下水道的铁质盖板上。
……
回到公寓的时间,比预想中早很多。
因为雨天,坐了公交车。
在玄关处脱了鞋,放下书包和琴盒,东云信把卧室里的老式磁带收音机提出来,放了一篇英语听力。
独自一人做饭,就用它来佐餐。
任何时候都严格要求自己,这就是“了不起的东云信”。
收音机大概是上世纪70年代某个女大学生的物品,在中古店蒙尘多年,有智能手机的时代,“磁带”和“收音机”已经成为时代的尘埃。
至于为什么是女大学生,磁带里有很多女性主义的诗集朗读,比如勃朗宁夫人。
70年代的原因就更简单了,有一首日语版的《歌唱动荡的青春》,除了左翼活跃的年代,东云信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留着这种磁带。
花了1000円就全部拿下,大概两顿饭的价格,还附赠一个铁盒的整齐磁带。
现在收音机读的,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makesweetsometreasurethousomeplace
withbeauty’streasureereitbeselif-killed.”
“把蜜装瓶,飞复流萤。
怀珍宝藏,兀自暗赏。”
在不急不徐的《十四行诗》下,东云信打开冰箱看了看,培根和鸡蛋还有剩,还有一块鲑鱼,蔬菜是甘蓝番茄青椒什么的,做個沙拉不成问题。
一个人吃他都是对付,有时候加世子过来他才会认真下厨。
娶了几个鸡蛋,再把为数不多的培根从袋子里倒出来,一起倒进平底锅里煎。
蛋白质的香味溢出来,弥漫在小小的居室。
这时老妈打来电话,东云信开了免提,然后在收音机上按了暂停键,硕大的按钮重重地回弹了一下。
“小信,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呢。”
“我没有上过新闻啊,是youtube吧。”
“反正就是网上,是澄子拿给我看的,小信怎么这么厉害了,穿着那么好看的衣服,指挥那么厉害的音乐,大家都说你是天才哩。”
“我一直都很厉害,澄子回去了吗?”
“是啊,回来帮忙种土豆,剪果树了呢。”
这绝对是在埋怨他不回家。
“唔……”东云信翻着煎蛋的手停下了,“澄子离得近嘛。”
“胡说,澄子明明在京都,离得比你还远。”
好吧,老妈居然知道。
小林澄子算是他的表姐来着,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也是远房的。
“小信什么时候回来啊?山上的樱桃和桃子六月份就熟了,你爸昨天钓了好大一条鱼回来呢。”
“爸爸出海了?”
“是哩,和他的同学去海钓了。”
“唔。”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想念家乡新鲜的扇贝海鱼昆布汤,面前的鸡蛋和培根瞬间就不香了。
“东京的社团还挺忙的,估计要放假了吧。”再者超过十二个小时的电车也让他不想受这个罪。
“好吧,假期一定记得回来哦。”
“嗯嗯。”
简单的吃完晚饭,东云信走进卧室打开台灯。
给加世子的礼物,是一首曲子,一首由他自己独立完成的曲子。
他不是没想过其他礼物,只是想想,加世子身为大小姐,物质方面,大抵是什么也不缺,就算想过实用性很强的围巾这些,东云信也不会挑选。
毕竟,他自己买东西从来都是在网上挑便宜的买。
每天回家身边都有加世子在,也没有机会避开她约别的女性朋友去买。
作曲是件没有想象中容易的事情,最近每天都在修改。
这种东西,他也不知道怎么触发词条,为此他都读过一遍《贝多芬传》了,把自己代入贝多芬也没见有作曲的词条出现。
改了一会儿曲子,不怎么满意,东云信扔下笔,干脆趴下做起俯卧撑。
运动能够转换思路,有时候碰到难题,暂且搁置,转移注意力,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回头重新看一遍,说不定就会有新思路,然后顺利解决。
“……98,99,100”
做完俯卧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东云信把自己扔在床上,拿起手机,9点24分。
脑子里跳跃着音符,无意识地点开加世子的line,又关掉,再无意识地点开相册,加世子撅着嘴的“丑照”排在首位。
他被这张照片吸引了目光,音符全都抛之脑后,带着笑容点开这张照片仔细端详加世子有多可爱。
频幕上的她闭着眼,撅起嘴的时候,两颊微微鼓起,睫毛很长,细细可数,白皙的小脸上弥漫着动人的红晕。
想了想,东云信将这张照片设为屏保。
雨似乎停了,窗户玻璃上再也没有雨滴的声音,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台。
那天的塑料袋安安静静躺在阳台的拐角,没有被风吹走。
它敞开着,可里面那只,本该被放走的飞蛾,静静地躺在那里,悄无声息,一动也不动。
死去了。
“beauty‘seffectwithbeautywerebereft,
noritnooneremembrancewhatitwas.”
“若美的果实随美消逝,
美的旧容亦舍生忘死。”
“butflowersdistilledthoughtheywithwintermeet,
leesebuttheirshow,theirsubstancestilllivessweet.”
“倘若花儿未经提炼,便不幸让冬天遇见,
虽失了那周身浮华,骨子里却仍旧甘甜。”
从未停止的磁带,正好朗诵在这个地方。
东云信虔诚地捧起塑料袋,将这只飞蛾葬在空中。
他是打开了塑料袋的,这只飞蛾本可以飞走。
加世子呢?是不是也一样,本可以飞走。
只是停留在他身边。
这么想着的时候,东云信回到书桌,将原来的谱子揉成一团废纸扔进纸篓。
浓墨重彩地写下两个汉字。
“飞蛾。”
同样名为“飞蛾”,限时半小时,蓝中带紫的词条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