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有的是房子,尚怀礼老先生住在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里,门前有几颗正含苞欲放的丁香树;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远处葱翠欲滴的宝泉岭。如果在安静的时候,甚至听得到汤旺河哗哗的流水的声响。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他觉得这里比他在城里的大楼里住着舒服多了;他早就想到乡下度过自己的余生,没想到无意间竟然和何家结下了这个缘。
在开业的前几天他就在这里住下了,甚至已经为一些乡亲看了病。他觉得如果身体允许,他在这里干上两年。他喜欢的弟子何必成就完全是个合格的医师了。这点他自己应该没问题。
他也喜欢这里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许可以多活几年。
欣悦自己住在北面的一间幽雅的屋子里,几天前她来到这个时就把这里收拾得像一个闺房。家里有女孩儿和没有就是不一样。她的到来让何家的大院里无意间就多了一种温情,一种甜甜的东西,这些东西让何家母子觉得十分新鲜,十分美好。
从欣悦眼睛里透出来的信息,亚贤当然看在眼里,也笑在心里。欣悦的这个做法和她当初毅然跟着何广大来到诊所时的情况别无二致。那时她的心里被一股神圣的东西鼓舞着,既是对事业的追求,也是对爱的向往。她对何广大说只要你回去我就跟着你,于是就有了后来所以的事情。
可现在欣悦也是一个大胆并且勇敢的姑娘,她能够放弃城市大医院的优越条件来到这里,而且对待必成的爱护是那样真诚让她无比的感动。必成毕竟是个身体不方便的年轻人。有了她这样的姑娘在他的身边,她就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亚贤曾经问过欣悦,你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来到乡下的小诊所,自愿做必成的助手,你将来后悔了怎么办?如果将来真的后悔我们是对不起你的。欣悦郑重地回答说她不会后悔的,能够替必成这样的有为青年做哪怕一点点小事儿她都感到欣慰的。她又问欣悦你真的在爱着必成吗?欣悦说你就看我们有没有这样的缘分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亚贤知道,虽然必成现在只把欣悦当做一个姐姐来对待,但事情的发展她并不担心。
欣悦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光人长得好,而且开朗大方,懂情懂理。即使从诊所的角度出发,她也是欢迎欣悦来到这里的。欣悦可以把她过去干的事情都接过去,这里太需要她这样一个人了。
尚怀礼和欣悦两个人的到来,让何家大院一下子热闹起来,就是何广大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热闹。虽然这个大院里有好几个姓,可谁看了都说这里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似的。亚贤知道,除了欣悦,他们何家的诊所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选了。
在农村,家里人丁兴旺是让人羡慕的,尤其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更是叫人赞叹不已。家中有了一个老人,这个家就显得仁爱,有个活泼的姑娘,就显得生气十足。尚怀礼当然是那种慈祥的老人,而欣悦又是既懂事又聪明的姑娘。无形中何家就多了这两个就是求都求不来的人,亚贤和必成心中高兴得什么似的。
从真正意义上说,有了他们俩,尤其是有了尚怀礼,诊所才能真正地开起来。
何家的诊所开业就像他们自己家的事情似的,他们也的确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这里的事业已经注入了他们的汗水和智慧。
开业这天大家高兴了一天,天黑下来后人终于陆续地走了。大家坐在院子里,戴季峰和亚贤陪着尚怀礼说着话。亚贤对尚老说:“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尚怀礼说:“今天是我这一段时间来最高兴的一天,我一点都不累,我想好了,我要在这里待上它两年。”
“你要能待上二十我才高兴呢。”亚贤笑着说。
“我可活不到那个年纪啊。”
由于失去了老伴,尚怀礼前一段时间来情绪有些低落,他的孩子都在外地,孩子们让他去他们那里,可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就哪儿也不想去,再说,他现在还能动弹,他还不想成为孩子们的累赘,另外,他是真正觉得必成这个孩子孺子可教,他又是个喜欢提携晚辈的人,对于住在这样的地方他欣然接受。
见他们有说有笑地聊着,欣悦悄悄地对必成说我们出去走走?必成一天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退下来,见欣悦的眼睛盯盯地看着自己,就点了一下头。
春天乡村的夜晚有着特别的风情。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空气里像掺了蜜一样的香甜;繁星拥挤弄在一起,似乎在悄悄地说着什么;一弯新月像小姑娘明亮的眼睛,有情有意而又含蓄娇羞;从那些农民的房舍里不时地传出来喝过了酒后男人狂放的大笑。欣悦搀着必成的胳膊,尽管走得很慢,可他们心里都装着一种特别的东西。
欣悦大胆的选择是经过和家人抗争后做出的具有反叛性质的举动。当她的父母听说她要辞去城市的大医院去一个乡下的诊所时,简直不相信这是他们那聪明的女儿做出的事情,因为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爸爸是一个有名的中学的外语教师,他自从有了这个女儿就订下了女儿的目标,可他的愿望一个个地被打破,如今女儿竟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简直以为女儿的脑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爸爸列举了三个谁都有目共睹的事实说出欣悦这样做简直就是自己作践自己,第一,放着一个好好的工作不干竟然去一个乡下的私人诊所,如果不是脑袋出了问题,正常人是不会这么干的;第二,如果是投奔一个年轻的男子,凭着欣悦的各方面条件,不说是出类拔萃的,也应该是很多方面让人羡慕,而这个小伙子不但拿不出手,而且是一个被车撞了的残疾之人,她欣悦这样做简直就是吃了迷糊药,第三,如果是出于爱情,她欣悦竟然要把自己下嫁到农村,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人,那么欣悦这个人就是不可理喻了。
欣悦也真是不含糊,她没有用平常的女子惯用的那种一 哭二闹三上吊的方法来争取自己的权利,硬是靠自己的一张嘴说服了爸爸妈妈。当他们听到了一个十代行医的人家突然遭此不幸后也为他们悲伤难过,当得知一个自强不息的小伙子那用顽强的毅力自学医学,为的是继承祖上的事业和为了陪伴着妈妈,他们甚至不相信现在还有这样的青年。
当他们真的去了解了这一切,知道这的确是真实的事情后,觉得女儿的做法还是过于大胆,但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无法制止女儿的行为。不过,现在做父母的也完全想得开,对于女儿的做法他们只是告戒她不要后悔,即使将来后悔也不要怪他们。欣悦就对父母说她是不会后悔的,因为她觉得这里需要她,一个人能够找到需要自己的位置无疑就是幸福的。
一个人的变化不是空穴来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从认识了何家的人,尤其是认识了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何必成,她的人生之路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连她自己都承认,她和他并没有谈过一次内心的情感,她甚至不知必成的心里是怎样想的,但她不管他是怎样想的,她都要这么做。
河边的堤坝旁杨柳依依,从河面上轻轻地吹过一缕缕淡淡的晚风。他们上了堤坝,又来到河边的沙滩上。欣悦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必成点了点头。他们相依着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必成看到月牙儿弯弯地映照在河水里,河水静静地流着。两年来,他还没有过这样悠闲的时候,即使在他上学读书的时候也没有过。他觉得一个人如果真的轻松愉快到过着一个个日子,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看着欣悦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欣悦不解地看着他。
“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活了很多年了,很老了似的。”
欣悦突然用着一种特殊的目光看着必成:
“必成,你这话说得还真对。我觉得你这个小子太成熟,虽然我比你大两岁,可你好像比我还要显得大些。”
虽然他自己刚才这样说,可欣悦的话却让他不能理解:
“怎么会怎样?”
“因为你总是把自己的心事隐瞒起来。”
必成暗暗地惊叹一声。他惊讶地看着欣悦,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和悲伤。是的,欣悦说的没错,两年来他的心始终都被那场巨大的灾难压迫着,他的青春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却过早地承受了人生巨大的苦难。他的确觉得自己超出了实际年龄,虽然只有二十岁多一点,可他觉得自己似乎活了几十年,甚至所经历的要比活了几十年的人还要多。
躺在病床上的痛苦和整天把自己埋在书本里的寂寞和孤独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他把这样做当做一种修炼自己身心的方法。可他在别人面前一向都显得若无其事,都要做出一种信心十足的样子,可是他何尝不知,自己忍受着怎样的压力?以他一个连高中都没有毕业的青年人,竟然自己学习中医学,在这现代化的社会生活中,岂不是天方夜谈?
正因为他怀疑自己,他才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毅力并且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再是个年轻人,他几乎有了一个成人的心态,因为他不能让妈妈再为他操心。他也要让妈妈看到他还是一个坚强的人。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心里有过怎样的惆怅和彷徨。
他觉得他的眼睛湿润了,欣悦看到了这一切,轻轻地为他擦去泪水。
“你看,这是怎么了?是我说错了吗?”欣悦轻声说。
“没有。”必成抬起头,他看着黛色的夜空,很快他就镇静下来。
“我也没有什么心事。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把诊所开起来,不管我自己做出什么努力,我都要这样做,而且我一定要成功。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不是何家的后人。”
“现在不是开起来了吗?”欣悦轻声说。
必成的目光停留在欣悦的脸上:“是的,我总算把它开起来了。所以,我从心里真正感谢你。从我还在住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这样的美好。当然,我现在说这样的话已经不能表达我全部的心愿了。”
欣悦拉过必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你就不要说了。你不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尽管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可我就觉得你不是个普通的人。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你是那样的聪明,还是那样的勤奋,这对我来说都是没有见过的。”
必成沉重地叹息一声说:“我不这样就不行啊。我肩膀上的责任是多么沉重啊。如果我们何家从我这里断了行医的祖业,我就是犯罪。你知道这其实并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所应该承担的,可是,我既然是何家的后人,也就只能这样做了。”
欣悦清亮的目光看着必成,充满真诚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佩服你。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青年,后来我发现了你不同寻常的地方,到后来我几乎是崇拜你了。”
必成笑了起来:“好了,你就别为我吹嘘了。也许只有你这样说。”
“我说得不对吗?”欣悦轻轻地揽过必成的肩膀,深情地看着他,“必成我问你,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必成不假思索地说:“我在想趁尚老师在这里时,我要好好地学习和工作。”
欣悦期待的当然不只是这些,她凝眸注视着必成的脸问:“就是这些吗?还有呢?”
必成想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到我这里来是真心帮助我的,我一定要好好地待你。”
欣悦摇了一下脑袋:“就这么简单?”
“还有就是……”必成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说了?”
“我也说不好。”
“你就只把我当做你的姐姐?”
“这个,你说,我听你的。”必成低声说。
“我说?就像我是在强迫你似的。”欣悦的声音里含着轻轻地抱怨。
“我没这样说呀。”
“可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改过来。”
“那你重新说。”
“欣悦姐姐,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显得委屈?”
“你怎么这样说?”
“我毕竟……”
“别说没用的。”
必成终于勇敢地看着欣悦的脸,他过去还没有这样地认真看过她的脸,现在他突然觉得这是一张那么美丽,那么动人的面庞。
“姐姐,我现在真想亲你一下。”
“那你就做嘛。”
必成把嘴凑上去。
“也许你这不是爱,但你是需要我的。这就够了。”
必成望着欣悦的脸,突然说:“我觉得我突然爱你了。”
欣悦猛地把必成搂在自己怀里,接着她又狂热地亲着必成的脸。必成也就乖乖地听凭她这样的举动。
欣悦突然笑起来:“我觉得我真是有病,我自打看到了你就觉得你就是我的人,我就要为你做点什么。我也觉得你就是离不开我的。你知道嘛,有多少人向我献殷勤,可是我觉得他们都不能让我动心。也许你当时的痛苦让我太在意了,你后来的努力让我太感动了,所以我就觉得我一定要在你身边,哪怕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关系。但因为我喜欢你,我就一定要让你也喜欢上我。我知道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必成注视着欣悦那张激动的脸,如果说他怎样爱她倒也谈不上,要是现在让他爱上谁也不容易做到,可她实在是让他感动着。他何尝不知她为他付出的一切?
“现在爱上姐姐也是一件挺时尚的事情是不是?”必成开着玩笑。
“现在就是时兴姐弟恋的,你不知道?”欣悦说着就捧着必成的脸又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