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睡得多晚,华长利总是早起。
蒙曼还在睡着,轻轻的呼吸伴随着胸部的起伏,看起来是那样的恬淡和安然。华长利悄悄地下了床,在柳柳的门外听了听,里面没有声音,这小丫头也不会醒来这样早。
简单地洗了洗,穿上运动服,就出了门,大院里十分的安静,只有保洁员在扫着小区里的街道。
宁古县属于森林面积占有率很高的城市。如果说华长利完全不重视文化,那他自己也感到委屈,从这幢县领导住的大院跑出来,就是延长足有三公里的古城墙,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在华长利就任县长的第二年,就坚持倡导要把宁古的古风体现出来,原来的老城墙早已成为断垣残壁,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筑起并且增加了高度,平添了几分的威严。在他习惯性地早起,每天沿着这段古城墙,向江堤慢跑五公里的路程中,就会感受着这座正在发展中的县城透出着浓郁的古朴和历史沧桑。
跑到宁古大桥的桥头,再掉头往回跑,今天看着从城墙两旁的树林伸出的枝条显得格外青翠,也许这就叫做依依惜别的感觉吧。但他承认,即使是依依惜别之情也完全是应该的。他沿着这条路线已经跑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县城在他手中的变化,他的感受比别人更深。
正跑着,就感动身边多了一个人,扭身一看,竟然是杨月。
昨天晚上,胡莹和葛菲在她那里聊到天亮,胡莹和葛菲也就在她那里睡了,杨月想着就要重新筹建歌舞团的事,就有些兴奋,直接就做起来案头的工作,用什么人,怎样把这些已经有些荒芜的艺术人才走向正轨,怎样向东方歌舞团学习,开拓出一片文化演出市场,先行需要多少启动资金,这些东西搅扰着杨月的脑袋,看看天已大亮,就出来跑步。
一夜没睡,她还出来跑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也要看看即将离开宁古的华长利,是不是依然雷打不动。
“嗨,林市长,今天你就要走了,还出来跑步啊。”
华长利看到杨月跑步的韵律就像是在跳舞。
“这最后一次,我更是不能放弃,一晃,我围着这城墙和江堤跑了二十年了,还真的有些感情啊。”
两个人步伐合并到了一起,杨月说:“我过去看着你跑步,可从来没敢跟你打招呼。”
“这就是你的不是。因为我并没有注意到你。”
“我怕……哈,不说了。”
“你怕和我早晨一起跑步,人家看到会说什么?”
“现在没事了,你以后就不是宁古县的人了。”
跑过了这段城墙,来到江堤上。
“我每天就跑到这里,就停下来,我再跟你跑会吧。”
杨月继续跟着华长利跑着,华长利说:“没想到,你这个舞蹈家也喜欢跑步这项运动啊。”
“其实,跑步是最好是形体锻炼的方式,林市长的身材这样好,也是跑出来的吧。”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体育锻炼,那时打篮球,做单杠,凡是运动我都喜欢。”
“怪不得现在还像个年轻人。”杨月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
华长利笑了起来:“虽然不能说老,可跟年轻人是不沾边了。”
“我感到你的心态就如同年轻人那样的火热,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点我倒是相信自己。”
跑出去两千多米,一夜没睡,杨月就感到体力不支,停了下来:“我可跑不了了。”
华长利也停了下来,杨月说:“我是一夜没睡,不然我还能陪你跑一会。”
“为什么一夜没睡?那样对美容是没有好处的。”华长利也说起了女人关心的问题。
过去,他可没心情跟女人聊这样毫无意义的话题,他感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变了,生活的方式也要跟着变化。
“听说林市长提议要恢复我们的歌舞团,我们几个人高兴了一宿,我还草拟了个工作思路,可惜你现在是没时间了。”
华长利把视线从热情洋溢的杨月的脸上掉向江面,早晨游泳的人正在劈波斩浪,华长利的心里也翻动着浪花。
过去在抓经济工作时,上项目,抓投资,他都是雷厉风行,想好的事情马上就办,可现在他在宁古县已经失去了这样的力量,而那个古维峰根本就不会按照他的吩咐去办的。
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也许就不该在昨天晚上自己高兴时冒那么一炮,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突然对杨月说:“如果情况发生什么变化,你也不要灰心,你们毕竟是难得的艺术人才,我想就是在石江这个大的舞台上,你们都有自己的价值。”
杨月没听明白华长利话里的意思:“我们怎么会灰心,我有决心要把我们的歌舞团办出走向市场,逐渐自己养活自己的单位。”
古维峰担任县委书记现在还是保密阶段,华长利也不便说什么,只能说:“那这样,一旦发生什么情况,你就到石江找我,我现在就回去了,我还要回去准备一下。”
“好的林市长,我以后到你的市长办公室,你可不能不认识我哦。”
华长利挥了一下手,向回去的路线跑了起来。
回到家,不仅季彬在自己的家里,就连吕永举时学生还有其他的县委政府人大什么的领导也都纷纷在场,自己家的大房子都没个坐的地方。缺席的唯独是古维峰。
“我不让你们来送我,你们还是来了。”
吕永举的心情极好,他还在做着自己就要当上县委书记的美梦,看来时学生还没有向他透露一丝的消息,不知正是宣布时,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
吕永举说:“大家一致要来送你,我也不能拒绝大家的好意,这不,就把你家占领了。”
华长利说:“我就要走了,也就不请大家喝茶了,我现在到石江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暂时就住在宾馆,等我落了脚,欢迎大家到家里来玩。季主任,我们现在就出发,不然市里就要来人接我,我不喜欢呼呼啦啦的。”
吕永举说:“我们也是来看看,不想把你送到石江,时部长说,一会市委组织部的人来,已经安排了全县科局级以上干部在党政中心大礼堂开会,我们也就没时间送你了。”
华长利看了一眼吕永举,刚好时学生扫了吕永举一眼,心里的复杂华长利自然是能看出来,吕永举现在还怀揣着梦想,但很快就会被打碎了。华长利叹了口气说:“好的,你们开会要紧,常副县长在准备开会了吧?”
吕永举淡淡地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华长利走出大门,看到停在那里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那辆车,看了看季彬,季彬一脸无奈的表情,刚要说什么,但他立刻明白了,一定是古维峰说了什么,自己那辆座驾是花了近百万改装的,古维峰早就对那辆车宝爱有加,现在就下手夺去了。
“什么车我也不能带走,能把我送到石江就行,实在不行,我就坐长途汽车。”
“林市长,这事弄的,可是……”
“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以后你的工作也就……”
古维峰今天一早晨就在党政中心发号施令,季彬就发现这里的情况不正常,他自然是敏感的,更不想让古维峰对自己不满。古维峰告诉他,不能让华长利把他那辆外表普通,但内部无比豪华的车子开走,他也就自然听命。也就只好开出一辆普通的桑塔纳。
华长利刚要上车,就看到不远的地方站住三个女人,站在前面的是胡莹,后面的是杨月和葛菲,杨月也够快的,但她还穿着刚才锻炼时的运动装。
华长利并没想跟她们打招呼,可一想到她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也许就要泡汤,心里就有些发沉,走过去对三个女人说:“石江和宁古县不远,也没什么好送的。”
葛菲说:“你再回到宁古可就是客人了。要是有功夫想见我们,我们可是要尽地主之谊的哦。”
“你们还是到石江,让我尽地主之谊吧,我再回来,心里可能就不舒服了。”
胡莹看着华长利:“不能吧,这里可是你的老家啊。”但她从华长利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怎么林市长?”
华长利放低声音说:“我走了,好在石江和宁古并不远,但是要记住,石江对于你们这些搞文化的人来说,那里一定是个更大的舞台。”
杨月和葛菲听不出这里的话外音,但胡莹却听出了这里不同的调子,于是说:“那就说好了,如果宁古没有我们吃饭的地方,我们可就要到石江去讨饶你了。”
华长利说:“没问题,石江人多着呢,又不多你们几个,干点什么都要比这里有发展。”华长利说话的声音很小,只限于她们三个女人听得见。说完摆摆手,就上了车,车就呼地一下开走了。
胡莹眨巴着眼睛,细细地品味这里的话音儿。她意识到,这里兴许有什么变化,如果有变化,那就首先是人事上的变化,这对她来说,也不会是个小事。
杨月看着华长利远去的汽车,把头掉向胡莹,说:“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怪里怪气的?”
葛菲对胡莹说:“你看,吕永举他们就在前面站着,你不上去问问情况?”
胡莹摇了摇头:“这里的事儿还真的不好说啊。”
葛菲说:“有什么不好说的?华长利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等他们一上班,你就去找他们,我就不信……”
在这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是没有哪个领导会把什么恢复歌舞团的事当回事儿的。这时,胡莹的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局里的秘书,说:“苗局长,今天上午八点,准时在县委大会议室召开全县科局长紧急会议。”
“什么内容?”
“是石江市组织部来宣布县委书记和县长人选最终结果,通知您务必参加。”
“嗯。明白了。”
胡莹挂了电话,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古维峰没有来送华长利,说明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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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派出送华长利到石江市赴任的汽车,驶出收费站,便在新近开通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华长利坐在车的后面,睁着眼睛,但思绪却异常的混乱。他一会想到宁古即将变化的班子会发生什么样的动荡,一会想到即将赴任的岗位,会有什么麻烦等着他。
从县委书记的职务,到一个大都市担任副市长一职,保持这样的低调状态,,华长利感到自己做的是正确的,虽然他过去也搞过这样轰轰烈烈的仪式,但那是在自己的领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有让敢说闲话。而他现在去的是陌生的地方,他可不能一下马就给人一个讲究排场的印象。现在的领导,是需要务实的时候了。
在宁古县工作一向以霸道着称的华长利,去石江赴任保持低调的状态,是有其自然的原因。两年多前,新来的市委书记隋树震,从省发改委副主任的位置来到石江赴任,石江做出轰轰烈烈的迎接架势,结果隋树震在省组织部的一个处长陪同下,早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石江,做起了调查工作,石江迎接的车队空跑了一趟,闹的当时市委常务副书记李怀林很没面子,一年后李怀林提前下去,就跟这个很有关系。
另一个原因,就是华长利在宁古县霸道,那是他必须这样做,县里这些乡镇长,科局长,可跟市里的部委办主任,各个区局长那是大不相同,这些乡镇长和科局长你压不住他们,他们可真要欺负你,他们那粗粗拉拉的工作作风,你不给他们点厉害的,你就别想在他们那里有什么影响,老实的吕永举如果不是华长利护着,早就被古维峰他们这样的人欺负死。
现在的石江党政一把手,都是注重实际的人,隋树震沉稳干练,史民工作扎实,不讲排场,华长利这个新赴任的副市长,也就自然要约束自己的行动。
在宁古这些年来,就是当县长的几年里,尽管上面还有个县委书记何必成,那也几乎是他说了算,何必成年纪偏大,知道自己已经再无发展的前途,也看到华长利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宁古县这个小地方养得住的人才,就大胆地对他说:“你就大胆地干,成绩是你的,出了错是我的,总之,把宁古的经济发展好,我们俩的脸上都有光。”
当时古维峰就对华长利耿耿于怀,华长利倒不是怕他,但古维峰毕竟比他的资格老些,有时就给他下绊子,何必成就对华长利直言说:“我现在总算搞明白一个道理,做事是需要大家,但出思想,还是需要一个人,而把这个思想贯彻下去,就必须树立强有力的信心,独裁者也有独裁者的好处,但必须保证他独裁的思想的正确的。”此后他就坚决支持华长利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