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爷爷今儿就真得死在大儿子手上了。
就算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下肢瘫痪得彻彻底底。
要不是刘天给力,拼了命地在保护爷爷的同时掏出爷爷兜里的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保证及时送医。
否则,怕是不只是下肢瘫痪这么简单。
刘皙的父亲也后怕,坚持说是爷爷自己不小心摔的,将过错摘得干净。
爷爷在手术后也虚弱地表示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刘天不敢多嘴。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刘皙的叔叔,也就是爷爷的小儿子对此颇有微词,表示无论如何爷爷是在刘皙家摔的,那刘皙一家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医药费和看护费必须要刘皙的父母全部负责。
刘皙的父母能捏着鼻子同意?
那怎么可能呢?
两口子本来就对爷爷厌烦到了极点,尤其是刘皙父亲。
否则,也不会忍无可忍到了对老父亲动手的地步。
甚至要不是刘天拦着,今天这弑父是跑不了的了。
就算爷爷是因为他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害,那刘皙的父亲认为这也是爷爷自找的。
谁让这老不死的老是要管他们家的闲事呢?
更别提,刘皙的父母一向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恨不得只进不出,还贪婪、爱占人便宜。
脸皮又厚,素质还低,丝毫没有道德可言。
道德是绑架不了他们的。
他们就是一对无赖夫妻。
刘皙的弟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比父母更加滑头无赖。一张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当场就说了句惊天动地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话:“我说叔,别太轴,咱们谁也没必要付医药费,这老头儿活了这么久了自己能没钱?说不定他比咱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有钱呢,他自己的医药费不能自己出?再说,你们家天天伺候他一个糟老头不嫌累啊?如果他能趁这一次赶紧直接死了算了,你们不也轻松了吗?多好的事?还浪费那些钱交什么医药费啊?作为遗产给咱们两家继承多好啊。”
这话能听?
人言否?
这要不是还在医院,叔叔非得揍这孽障不可。
叔叔都气了个够呛,更别说病床上才恢复意识没多久的爷爷了。
刘天在那一刻倍感绝望。
那天,刘天留在医院照顾爷爷,不愿意回家。
他也不敢回家,今天他帮了爷爷,肯定让家里人对他更加生气。
他回去肯定挨收拾。
他下定决心了,不打算再回那个家了。
刘皙说得没错,他应该脱离那个家,才会有好日子过。
他的家人,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在那个家,只有他和刘皙是人,爸妈和弟弟根本不配为人,只是披着个人皮罢了。
虽然刘天身上只有穿着的一套衣服,和随身携带的手机,其他所有他所珍视的物品都还放在家中,但他也不打算再回去了,那些东西再宝贵,他都不要了。
反正,在这段时间,爸妈和弟弟没少在他的房间打砸,那些宝贝手办、周边早就被毁坏得差不多了,他的手提电脑和平板电脑也被弟弟抢走了。
之前是他太天真了,爸妈和弟弟,早就不算是他的家人了。
刘天时刻守在爷爷身边,爷爷住院时,无论爷爷和叔叔婶婶怎么劝,他都不离开医院半步。
爷爷出院后,他就跟去叔叔家照顾爷爷。
每次爷爷和刘皙视频通话,其实刘天都在边上。
他其实很想念刘皙。
刘天见爷爷放下手机后兀自对着双腿叹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天的愧疚和心疼已经持续了太多天,心情持续处在低谷,表面上可能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已经抑郁症了。
刘天嘴笨,不会表达,纵使有千言万语,也只是默默地做事,默默照顾爷爷。
就像在替家父赎罪一般,除了亲力亲为照顾爷爷外,也执拗地承担叔叔家的家务活。
叔叔婶婶劝不动他,照顾伤者抢不过他就算了,连洗碗拖地也抢不过他。
“爷爷,要躺下来吗?”刘天问。
刘光耀摇了摇头:“坐会吧,能坐就多坐坐,我躺得够多了。”
刘天默默站在一旁。
爷爷这情况,按理说不能多坐,应尽可能保持卧床。
不过,刘天什么都没说。
“你也坐啊,傻站着干什么。”刘光耀无奈。
“爷爷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把衣服洗了,一会再来,有事打电话叫我。”刘天说着,不等爷爷开口,脚底抹油一样闪得飞快。
“哎——这孩子。”爷爷伸到一半的尔康手放了下来,摇了摇头,又重重叹了口气,发出细微的叹息:“这日子啊……”
刘天洗衣服的时候,叔叔家的儿子,也就是刘天的堂弟又凑了过来,贱兮兮的:“哟,洗衣服呢,洗干净点啊。”
刘天没作声。
之前,堂弟就趁长辈们不注意的时候将刘天奚落了一通,说刘天一家都是灾星,谁沾谁倒霉。如今害爷爷双腿瘫痪,一分钱都不赔也就算了,刘天还来他们家白吃白喝,就算刘天干再多的活也抵不消刘天家欠他家的债。
现在他又凑过来,肯定照样没什么好话。
刘天不想听。
“跟你说话呢,有点礼貌好不好。”
就算刘天没有理他,堂弟一个人也能唱独角戏:“啧,要不是要给你点补偿我们的机会,我也不想你碰我的衣服。”
堂弟絮絮叨叨地一通奚落,将刘天家每个人都骂了一通,才心满意足离开。
刘天停下搓衣服的动作,阴沉着一张脸努力调整呼吸。
骂他,他没意见。
骂家里其他人,也一点都没骂错,确实该骂。
可连刘皙都骂进去算什么?这件事跟刘皙一点关系都没有,刘皙没做错任何事。
居然还骂刘皙“白眼狼”“心机女”“表子”“贱货”。
天知道刘天多克制自己,才没有给任何回应。
他嘴笨,如果回应,也只能是动粗,而不是回怼。
爷爷已经这样了,他是来照顾爷爷的,是来替父母赎罪的,绝对不能在叔叔家和堂弟起冲突,绝对不能给叔叔家增添麻烦,更不能再给爷爷添堵。
更何况……
动粗他也讨不着好,他不擅言辞,亦不擅打架。
堂弟说得对,所有人说得都对。
就如大家所说,他是窝囊废,是个废物。
还是个没有脑子的废物。
这样的他,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11.30周三】
刘皙接到噩耗的时候,原正在和社飞轻开心地在小区空地玩羽毛球。
其他亲戚打电话来她是不会接听的,她现在只接爷爷的电话。
和以往不同,这次是电话,不是微信视频邀请。
刘皙很是奇怪,接起电话,就听爷爷支吾了几分钟,才颤着声音说出刘天在昨日跳楼自杀的事。
刘皙傻眼。
“爷爷?”
你说什么?
刘皙的嘴巴张张合合,只能叫出一声爷爷,她的大脑空白,一时间没了思考的能力。
爷爷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明白呢?
叔叔家住6楼,刘天从舅舅家阳台的逃生窗跳出,楼下没有任何遮挡,他直接从6楼摔在坚硬的水泥地,摔得稀烂。
脑袋先着地,脑浆都迸裂,脖子断了,死得彻彻底底又极其骇人惨烈。
爷爷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大孙儿,他早该发现这孩子状态不对的。
警方介入调查,暂时查不出个所以然。
刘天没有留下任何遗书,他的自杀仿佛就是临时起意,没有任何预兆。
舅舅家的逃生窗从来不上锁,倒是给了刘天极大的便利。
结合刘天之前的经历,警方猜测刘天可能是抑郁症。
抑郁症到了一定程度,即便患者原本不想自杀,但情绪突然上来也控制不住自我毁灭的冲动;也可能是产生了一些幻觉,导致他突然急迫地结束生命一了百了。
但不管是情绪失控还是幻觉冲击,都和死者临死前所处的环境、处境,所接触的人脱不了干系。
令人绝望的处境,或是旁人言语上的中伤,都会是抑郁症患者寻死的诱因。
但这些,都无从查证了。
警方不可能因为谁对谁辱骂几句,导致对方自杀,就判谁的罪。
更何况,无凭无据的事情,根本查不出死者究竟因为什么自杀。
并不能确定有谁刺激了他。
这个公道,注定是讨不到的。
“姨……”社飞轻拉了拉刘皙僵硬的手,一脸担忧。
电话早就断线了,刘皙还一直维持着举着手机通话的动作,面容呆滞,目光涣散,身子僵直着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冰冻了一般。
“刘皙姨姨?”社飞轻有些害怕地小声叫她,见刘皙还是不回神,忙拨了沙小貂的电话求助。
沙小貂在十分钟后赶到时,刘皙还是那个姿势表情,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连眨眼的频率都不高。
社飞轻只知道,刘皙接了个电话就突然这样了。
沙小貂有所猜测,一定是什么对刘皙打击巨大的事情。
刘皙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打击到的人,沙小貂了解刘皙。刘皙只是表面柔弱,其实内心坚毅强大,乐观向上。
虽然刘皙挺爱掉眼泪的,但其实刘皙掉眼泪的时候并不见得伤心,她纯粹是泪腺发达,爱哭,但任何事情都能跟着滚落而出的眼泪烟消云散,哭过了也就过去了。
像现在这样,呆愣的平静,一滴眼泪都没有,才是严重。
才是真正被打击到的样子。
沙小貂轻轻握上刘皙还举着手机的手,慢慢帮她把手放下来。
刘皙眨了眨眼睛,呆愣愣的:“哥哥……”
沙小貂轻轻“嗯”了一声。
刘皙的眼睛总算对上焦了,张了张口,哽着一口气一般发声困难:“哥哥,自杀。”
沙小貂大惊:“那……”
没了?
沙小貂不敢问。
刘皙闭了闭眼,声音比方才正常了些:“我得回家。”
“我陪你回家。”沙小貂脱口而出。
刘皙睁开眼睛看着她,语调平板生硬:“不用。”
沙小貂不反驳她,反正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家的,如果不是她跟,也得是别人。
必须得是能帮上忙的人跟去。
最适合的人其实是谭琴,但沙小貂自认为自己也不差,她也有扛事的能力。
沙小貂牵扶着刘皙回50号梯333号。
刘皙没有拒绝她的搀扶,她的四肢确实僵硬得难以行走,心脏疼得几乎快要窒息,偏偏通红的眼睛却不见半分泪意,只是眼白充血,爬上了红血丝。
看起来不像悲伤过度,倒像是什么急性病。
刘皙这副模样,把迎上来的杜子娥吓了好大一跳:“这是怎么了!”
家里只有杜子娥在,她身上还系着围裙,厨房还炖着菌菇粥,甚至两只手还湿着。
但她顾不上旁的,赶紧伸手也去扶刘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平时看刘皙挺健康的,也经常和大家一起健身,身体没问题啊?
“她家里出了大事,你把谭琴叫回来,其他人先别说。”沙小貂吩咐着,“轻轻,倒杯水来,让刘皙喝一口缓缓。”
社飞轻反应快,忙不迭地去倒水了。
智能热水壶恒温45度温水,社飞轻递到刘皙面前。
沙小貂已经扶着让刘皙坐在沙发上,温声劝道:“你先喝口水。”
刘皙摇了摇头:“你们……先不用管我,我自己待会儿吧。”
刘皙说着起身,拖着步子进了浴室。
她关好门,看向镜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也不怪杜子娥看见她吓成那样。
刘皙慢吞吞地打开水龙头,低下头手捧着舀水到脸上。
刘海和鬓角都弄湿了。
她关了水龙头,慢慢地擦干。
很安静。
外面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可能她们即便在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没让自己听见。
即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刘皙也不想让朋友们担心。
她深吸一口气,装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
沙小貂和杜子娥惊讶地看过去。
这才十来分钟,刘皙就出来了。她们还以为刘皙得在厕所里关很久。
沙小貂赶紧起身来扶,刘皙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了,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