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过后,沙凌加了贝诗媞的微信,让贝诗媞有任何问题或烦恼就给他留言,他得了空就会文字回复贝诗媞或是语音聊天。
贝诗媞长期不能倾诉的过往终于找到了出口,一点点地倾泻出去,并得到专业心理医生有效地抚慰。她每晚和妈妈通完电话后都要在微信上同沙凌诉说。贝诗媞口才不怎么样,嘴笨容易胆怯,可文采却是极好,字里行间精炼的同时又极具渲染力。沙凌第一次看见贝诗媞在微信发给他的“小作文”时,就告诉沙小貂:“小貂啊,你那闺蜜不当作者就可惜了,很有文采,是个人才。”
沙小貂说:“那你挖掘挖掘她呗。”
挖掘么,沙凌笑了。这是必须的,他的研究所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
不过不急,在那之前,帮助贝诗媞找回自我、重塑内心,是首要任务。
【9.28周日】这天,沙凌和貂颖儿都得了空,一起过来找沙小貂玩。沙小貂在征得尹小妹同意后,热情邀请父母一起前往街舞社练舞室参观。
“这是我爸妈。”沙小貂一手挽着一个,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们部长,尹小妹。”
其他人看见竟然有人带父母过来,表情纷纷裂开了。
好在这一家三口并没有久待,尹小妹想看沙小貂独舞,沙小貂跳了一支,跳完就带着父母告辞了。
见一家三口走了,有两个女生憋不住吐槽:“怎么还会有家长来参观的,她是大学生吗?”“对啊都几岁了还离不开父母呢,小学生都不如。”
叶彩霞白了她们一眼:“要嘴碎就出去碎。”
两个女生不爽地翻了翻白眼,却不敢同叶彩霞正面刚。她们厌恶叶彩霞却也畏惧这个太妹一样一看就不好惹的学姐。
晚上沙凌请402全员下馆子,这才开学没多久,沙小貂父母就第二次请客了。
“我也就这段时间比较能来,下个月就要开始忙了。”沙凌说。
貂颖儿得意:“那你忙吧,下两个月我都会在这边工作,有很多机会可以和我的小心肝卿卿我我。”
“哇!真的吗?”沙小貂惊喜,“你正好要在这里出差了?”
“是啊,高不高兴。”貂颖儿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脸。
“我太高兴了!”沙小貂嗷呜了一声,mua地在妈妈脸上亲了好一大口,母女两旁若无人的亲热已经叫402的女孩们麻木了。
散席后,沙凌先送谭琴和杜子娥回了宿舍区,贝诗媞跟着一家三口一起去了附近的酒店,沙凌开了两间房。
沙小貂欢快地将妈妈拉进一间房间,沙凌带贝诗媞进了另一间。
“和我独处会不自在吗?”进门后,沙凌将房门虚掩留了个缝隙,没有关上,带着贝诗媞到桌前面对面坐下。
贝诗媞摇摇头,与沙小貂一家相处非常舒服,即便刚开始有些因怕生而感到不自在,后来也逐渐放开了自己。
她能感受到这家人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关照,这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比家人给予她所谓的亲情要熨帖得多。这几天通过微信与沙凌的交流也让她收获颇丰,让她看开了许多、想明白了很多。
聊了几句,贝诗媞深吸口气,当着沙凌的面拨通母亲的电话,免提。
母亲在电话里强势逼问贝诗媞是否买好了国庆回家的车票,这件事母亲在这几天反复提及催促,但贝诗媞并不想回家。
以前每天放学不得不回家时都让她无比恐惧,恨不能时刻呆在学校里,又不敢拖沓耽误时间,否则回家迟了必然会惹怒母亲。在家的时间总是令她无比痛苦难熬,现在好不容易离家那么远,自在了这么多天,她更加抵触回家了。
沙凌鼓励贝诗媞勇敢面对母亲,听从自己的内心,目前如果不想回家,就找借口不回去,学会对母亲说不。
循序渐进,前期先向贝诗媞的父亲学习一下,不敢反抗就尽量远离,沙凌不要求贝诗媞一下子变得强大,先在懦弱中学习曲线自救就好了。
但是有一点——借口必须是真实的,不能撒谎。贝诗媞说国庆七日要参加社团活动,就必须真正落实这个借口。就像贝诗媞的父亲说在加班或应酬就真的是如此。所有的社团都有假日活动,学生们确实也只有课余时间才能够参与社团。
母亲在电话那头质问:“我让你去社团只是周末去学习提升一下,不是让你占用长假回家的时间!好不容易放个七天长假,你不回家看看父母吗?你就这么不想回家?”
沙凌鼓励地看着贝诗媞。
贝诗媞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心情平稳、头脑清醒。
“妈妈,社团不是为了你报的,是为了我自己报的,我自己想学,所以我想尽可能多地去参加。”
沙凌冲贝诗媞竖了下大拇指。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凌厉变成凄厉:“你怎么突然不听我话了!这才多长时间就让你学坏了是不是?啊?”
贝诗媞重重一抖,指节又开始僵硬发寒。
沙凌伸手在贝诗媞眼前虚晃了下,示意她看向自己。
“没关系。”沙凌用口型说。
贝诗媞点了点头,如果是平时,她独自与母亲通话,必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但现在,沙凌陪在她旁边,即便什么也不说,也给了她一定的支撑和能量。
她还是会害怕,还是会难过,但她也能够调节和接受。
母亲还在吧啦吧啦,不知怎的话一转,突然转到了沙小貂身上。
“你宿舍那个貂什么沙的女生,我叫你不要跟她走太近,你有没有阳奉阴违?不要学她那么不知好歹,关心她一下就对长辈这么无礼!”
贝诗媞:“……”
贝诗媞僵硬地去看沙凌的表情,沙凌冲她耸耸肩,夸张地翻出个白眼。
这逗趣模样让贝诗媞差点笑出声。
“妈妈。”贝诗媞轻轻叫了一声,电话那头根本没听见这一声,还在连珠炮似的发射着暴躁发言。
贝诗媞没管电话怎么发出高亢的声音,她高亢她的,贝诗媞尽量平稳地说出自己的话,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沙小貂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您但凡有一点您口中说的修养,也不会在背地里这么诋毁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
自说自话,这是沙凌教她的一招。且不管别人说什么,听不听得见,反正她说她的,我说我的,我不想听就不听,我想说就说。
终于说出来了,但贝诗媞一点都不轻松,这话是她强逼着自己顶着无比恐惧的压力强行出口的,她剧烈的心跳连对面的沙凌都有所感知。
沙凌仍旧保持着微笑,以鼓励的、赞赏的目光看她。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阴沉带着极端的怒意:“你说什么?”
贝诗媞手捂住心脏,用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稳,心不要跳这么快,不要这么紧张,不要这么害怕。
她总要学着成长和突破,为了她自己。
沙凌对贝诗媞的勇气感到意外,他不要求贝诗媞一下子转变,这样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心理重压和负担,想不到贝诗媞这软弱的性子竟突然做出冒进的行为。
突然的冒进必然有一个刺激点,很显然,这个刺激点是沙小貂。朋友遭到母亲的诋毁,让贝诗媞比自己遭受否定更加难受。
沙凌在心中轻叹,有些父母双全的孩子啊,活得还不如孤儿自在洒脱。
贝诗媞没说话,只听着母亲激愤批斗,什么“不孝女”、“白眼狼”的帽子一顶接一顶应接不暇。贝诗媞已经习惯了,母亲经常以这些伤人的词汇给她打上标签。她在母亲眼里从来就这么一文不值,不是“蠢货”就是“垃圾”,每当她难过哭泣时,就会换来一句“玻璃心”的鄙夷。
母亲开口闭口永远都坚信“我是为你好”,可母亲何时对她有过哪怕一丝尊重?
泪水再次浸湿眼眶,母亲却也在电话那头发出要死不活的哭声:“你怎么不说话了?啊?你太伤我心太让我失望了贝诗媞!你什么时候可以懂事什么时候可以长大?什么时候可以为我想想啊……我命怎么这么苦生了你这个孽障,你真是让我太心寒了啊……太寒心了啊……”
母亲字字泣血的哭斥一声接着一声,沙凌伸手拿起手机,往贝诗媞跟前递了递:“挂了。”他悄声。
贝诗媞还没主动挂过母亲电话,尤其在母亲不高兴的时候她更不敢那样。
但今天她没有太多犹豫,听从沙凌挂了电话。
沙凌将纸巾递给贝诗媞,让她擦眼泪。
沙凌正要开口说话,贝诗媞的手机来电一下子将他打断。沙凌帮贝诗媞按了关机:“我们聊聊,先关机。”
见贝诗媞惶恐不安,沙凌轻轻笑了笑:“如果不理你妈妈,会发生很严重的后果是吗?”
贝诗媞啜泣了几声,又深呼吸几下平复情绪,迟疑地点头。
沙凌语调轻缓:“那她会怎么样?除了会骂你之外,她会打你吗?”
贝诗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闷声:“小时候经常打,上高中后偶尔也打,我也不太确定,反正她气狠了也是会打的。”
“那你觉得你惹她生气是你的错吗?”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过度反应。”贝诗媞深吸两口气,忍下酸涩,“我想我从来没有做错什么,至少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我已经很乖很乖了。”
“你的确很乖,乖得都没脾气了。但人都是有脾气的,你对别人没脾气,就是在每一次的冲突中不断伤害自己、纵容别人。当所有的脾气只能你自己内部消化,发不出去时,你是在凌迟你自己。长此以往,即便再坚韧的人,都会慢慢迷失自我,再也无法感受到快乐,一直被负能量缠身,直至抑郁而死,精神和身体都会垮。妈妈在你心里可能永远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你是否思考一下一个问题啊,当一个妈妈可以对女儿任意发脾气,完全不考虑女儿的感受,反过来,女儿是不是也可以那样对妈妈。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是相互和对等的吗?人可能生来不一定平等,母亲的辈分永远在你之上,长辈就比晚辈高一个头,孝道一直是世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之一。但不平等不等于不对等,就算是母亲,你对我不好,我就没有理由去对你好。别道德绑架说什么父母给了我们生命,这样的生命我还不稀罕,你又不爱我,干嘛把我生下来?或者你哪怕管生不管养,都比桎梏我、把我当成没有尊严没有独立人格的宠物甚至是奴隶来得强。母亲的伟大在于对子女的养育和呵护,母亲值得尊重的地方在于她无私的母爱、她对子女独立人格的尊重。一个真正爱孩子的母亲,是值得敬重和孝顺的。反过来,你觉得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你对她的孝顺,这样的孝顺是不是对等关系?是否属于愚孝?她是否是一位伟大的、值得你尊重的母亲?除了生养你之外,她还给了你什么?她给你带来的影响是否是正面的,是否有利于你的成长?这些问题你可以想一想。我目的很简单,我要帮助你夺回自主的人格以及快乐的能力,恐怕这在你妈看来我是在教坏你,那我就偏要教坏你了。”最后这话沙凌任性的语气带点孩子气的嚣张,逗得原本情绪低落的贝诗媞感受到一丝轻松。
虽然她还不太笑得出来,但听完这一席话,她的内心在大受震动间,突然放轻了许多。
“你妈妈经常像刚才那样哭吗?”
“很久没有了。”贝诗媞摇摇头,“以前也有过几次,不多,反正每次我叛逆起来都让她那样伤心欲绝的,好像我对她多过分。”贝诗媞叹息,“明明该哭的是我才对。”
“她难过,你就愧疚,这就是她的手段,把你吃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