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既没在车上逗留,也没回酒店休息。
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同纪冷明一起去了杜青林他们所在的餐厅。
纪冷明对此很不理解,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也有点心疼。
“吃饭可以下次再约,何必非得赶着这一趟呢?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你带,回酒店洗个澡,舒服的睡一觉,难道不好吗?”
温婉有自己的盘算。
她乘飞机奔袭两千公里来到l市,可不单单来吃饭的。
赵雪盈那个小丫头片子对她老公有想法,幸好她家呆头鹅老公对此还一无所知。
必须在赵丫头有所动作前,将对方那点不可名状的小心思灭杀于襁褓中。
所以,这顿饭,为了保卫领土,为了扞卫主权,哪怕她浑身瘫痪了,都得去吃!
但这种肺腑之言只能藏心里,肯定没法往外讲。
温婉心思玲珑,知道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对自己最为有利。
于是,她正襟危坐,柔婉的将垂落的发丝绕至耳后,接着拉着纪冷明的手,用欣慰的、开怀的、体贴的、柔软的目光与他对视。
整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来。
然后语重心长地表示:“我好高兴你能有这份为我着想的心。”
“不过,如今我也算你半个老婆了,你宴请朋友,我怎么能不到场呢,何况还有吕教授这样的长辈在!”
“我是个懂礼节有教养的人,同你关系好的,我也得尝试与他们相处,怎么能使小性儿耍架子,拖你后腿呢!”
纪冷明两世为人,深知眼前女人的劣根性,她越表现出知书达理的一面,越表明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要再像过去那样轻信她了,倒真不如买根上吊绳找棵歪脖树自行了断。
纪冷明轻描淡写的扫过温婉脸上的真挚。
决定先不动声色的观望着再说。
他把她的小手包裹进掌心,淡淡询问:“真心话?”
温婉点头如捣蒜:“真话!”
怕对方不信,额外补充了一句。
“我敢用生命起誓!”
至于用谁的命,那就另说了。
反正不是她的命。
纪冷明瞧着她装模作样,觉得还挺搞笑。
“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也不好拦着。”
“若中途有哪儿不舒服了,及时跟我说。”
温婉闻言,眸光忽闪忽闪,亮晶晶的。
旋即立刻扑进男人怀里,撒娇状的拿漂亮的小脸去蹭对方的脖颈,热情的叫人难以招架。
“明明,你真好!”
“不要叫我明明!”
“那老公,你真好!”
“也不准喊我老公!”
“那明明老公,你真好!”
“......”
——
暑气正盛。
热浪如同水波,摇翦着一路平展熏腾,将黑油油的大马路晃照得灼灼发白。
自接到赵虎的电话开始。
郑易平的心情便如车外的暴热的天气一般,焦燎的五内俱焚。
这通来电,给了他非常大的压力。
没想到,赵凯竟然真把他父母搬出来了!
而另一侧,时任常委的赵虎则更加悠闲一些。
他听郑易平迟迟没听见发出声音,甚至还浅浅笑了起来。
“呵!郑总近来架子大得很嘛,连和我这个老朋友交流交流都不愿意了?”
郑易平舌苔发苦:“抱歉,赵常委,刚刚在开车,正好停马路中央了。”
赵虎长长的‘哦’了一声,接着道:“原来是这样!”
“那把车挪开没有?可别堵住了路口,叫别的车主不方便!”
郑易平赶紧解释:“您放心,已经停到路边了,没给别人造成不便!”
赵虎:“那就好!就像我以前讲的,咱们呐,做人做事,都得考虑顾虑他人的感受,自己受点委屈不打紧,万万不能叫别人难受难过。”
“你说对吧?!”
郑易平哪里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同对方寒暄。
“赵常委说的都对!我也是听您的教诲长大的,咱们认识30多年了,我也私将您当成大哥30多年,您说的,我哪有不听的道理呢!”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
紧接着,从他嘴里爆发出一声惊讶。
“咦?你的反应,和我儿子说的不太一样嘛!”
“赵凯今早告诉我,说他郑叔叔能耐了,已经忘记几十年前的知遇之恩了,罔顾朋友之情、兄弟之义,是个地地道道的叛徒!”
“我当时还跟赵凯讲:不可能!就算第二天太阳不再照常升起,你郑叔叔都不会有变节的心思!”
“他至多是懈怠了,疲倦了,劳累了,等休息的差不多了,自然重新加入到为国为民的战斗中来!”
“人嘛,总会有开小差的时候,偶尔打打瞌睡也不要紧!”
“但若真的就此酣眠,叫都叫不醒,那就别怪其他人把你当成尸体,装殓进棺材,拖去火葬场烧掉了!”
郑易平认识赵虎时,才十几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那时候,赵虎刚上任县委书记。
三十岁出头的赵虎看着年轻,实际上手段果敢狠辣,颇有野心。
那一年,全国治安迅速恶化,不到3年的时间里,公安机关立下的大案要案高达20多万起。
郑易平所在的小村庄小县城,也避免不了各种猖獗的恶性事件,近十万人每日每夜生活在白色恐怖的阴影中。
村霸、路霸、团团伙伙,多如牛毛,谁手里有枪,谁就能指挥村干部,谁要是人多势众,县单位都得点头哈腰。
地方黑恶强权完全凌驾于政府职能机构之上。
赵虎是县委书记,他深知,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靠‘仁爱、感化、思想教育’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于是,他迅速制定方针。
方针有二。
一靠县公安局出力,逮捕势单力薄、或单兵作战的小团伙,借此打出名号,以安民心。
二靠扶持另一股愿意与顽固的大帮派相抗衡的地方势力。
届时,十几岁的郑易平父母新丧。
他爸爸被人用枪打死,母亲被人按进水里淹死,年幼的弟弟被人活活掐死。
郑易平年轻,人长得又高又壮,见全家惨亡,深仇大恨,刻骨崩心。
他单枪匹马,一个人拎着菜刀跑到仇雠家里,当着对方一家妇孺老小的面,把对方的头砍了下来。
郑易平满身是血,手里拖着一具无头尸体,一身煞气,凶残异常,一步一铿锵的前往父母坟前。
众多村民只敢远远围观。
所有人都说,如果郑家大娃能熬得住这波劫难,绝对前途不可限量!
果然,没过多久,郑易平生命里最重要的贵人来到他家门前。
三十岁出头的赵虎,问十五岁左右的郑易平,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郑易平说,不知道。
赵虎告诉他,如果不晓得干什么,那就先跟着我吧。
郑易平说,好!
当天夜里,青葱少年一把大火烧了自家的茅草屋,从此断绝所有亲缘!
赵虎和郑易平,他们认识已超过30年。
三十多年的光阴。
其中一人,从小小的县委书记,走向士大夫级别的真正的权力的核心。
而另一人,从当初浑身是胆、不怕死、豁得出去的毛头小子,蜕变为人人称颂的民营企业家。
他们在‘最好与最坏’的时代里相遇。
也曾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拥有诸如‘知己’般的友谊,畅聊过梦想和未来。
可惜,时间无情,岁月苍冷,它们看似缥缈,却不间断的在暗中累积成山。
每次山灰轻飘飘落下,都要残忍的深埋掉人性里的光明与天真,直到将每个人彻底的血肉模糊。
郑易平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想起十多岁时,遇到赵虎的那个下午。
三十岁出头的赵虎,外穿黑色大衣,腋下夹着皮包,脚上是一双擦拭的锃亮的皮鞋,一脚深一脚浅的从刚下完雨的泥坑里踏过,来到他家门前。
然后,笑着告诉他:“跟我混吧,我送你一场远大前程!”
但此刻,他才明白,他送他的远大前程,亦是黄金牢笼,是名利枷锁,是终生囚徒。
是他再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