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里,陪伴齐求正最后一段时光的,是紫微书院的师生。
“院长先生……”
屋内屋外,没有几双眼睛是不红的,很多人都哭了,潸然泪下,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守护了紫微书院数千年的院长,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里。
好不容易熬过了黑夜,迎来了光明。
结果,他却无法再看下去了,要倒在黎明之前。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孩子们,别哭了。”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齐求正还是那样的温和,平静的看待一切,坦然面对死亡。
“怎么会这样?”
曹钦无法接受,哭得涕泗横流,“蓬莱老人也救不了您吗?”
蓬莱老人座下的童子蹙眉道,“你当我老师是神仙吗?医术再好,也总有束手无策的病症。”
他见惯了生死,很理解众人的心情,却也不能忍受他们诋毁蓬莱老人。
“我死之后,你们要同心合力,共建紫微。”
齐求正在交代遗言,他感受到了外面那一道道强横的气息。
那些教主,如魔神般矗立于天地间,静静地观望着,聆听着这边的情况。
他们虽然一言不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如狼似虎般盼望着齐求正的陨落。
等那一刻到来,确定了齐求正的道陨。
这些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撕开如今伪善的面具,展开最猛烈的进攻。
齐求正身体的生机快速流失。
他的眼睛越来越浑浊了,到最后甚至有些看不清了。
“妍儿。”
齐求正呼唤圣女,他的手在空中抓探,却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还是沈妍含着泪,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院长,我在,我一直都在。”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齐求正眼神空洞,视线已经是模糊一片,却尽力地看向沈妍的方向:
“明明是圣女,却看着那么多人死在你眼前。”
大乱初期在楼兰城爆发。
沈妍与前任圣子一同前往尝试镇压。
结果,没想到的是。
楼陵居然背叛了紫微书院,不仅通敌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还打算将两人连同他们跟队的长老一同杀了。
从那一天起,沈妍便不再是紫微书院,细心呵护的珍珠。
她不得不见识这个世界的残酷,看着养育自己长大的爷爷为自己断后而死。
看着一个个同窗读书的伙伴,毅然决然的脱离队伍,用生命换取时间。
这些都是敌人的残酷。
可院长却在自责,认为圣女不应该经历这些。
“这些压力,这些担子,你才多大?肩负起来,太沉重了。”
爱人是常觉亏欠。
或许院长不知道这句话,可他就是这样想的。
“这些都不算什么,院长爷爷,我只要你还陪着我。”
沈妍泣不成声,又要送走一位看着她长大的老人了。
没几个人能知道沈妍的感受。
她住在紫微书院最核心的地段,小的时候,出门就能看到几位长老在竹林里对弈下棋。
那时的沈妍,最喜欢做的,就是搬着小板凳,来到某位爷爷的身边读书。
她几乎坐在谁身边,谁那一天就一定会大杀四方。
到最后每一个长老都喜笑颜开的争抢她。
可现在这样的场景,再也见不到了。
每次修炼完的时候,沈妍都不敢推开窗户。
因为外面总是一副寂寥的样子,空荡荡的。
竹林里不再有老人家嬉笑怒骂的声音了,甚至就连一间间屋舍也是静得出奇。
风吹过屋舍,发出呜呜的声响,没有熟悉的人再从里面走出来了。
也没有人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笑眼弯弯的问她今天晚上吃什么了。
那些人都走了。
高大的人,变成一座座矮矮的坟。
他们曾在诸天绽放绚烂的光彩,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最后的命运都像是焰火,灿烂绽放后,燃烧了一切,只能归于永恒的寂静。
她只能在记忆中找他们了。
“我只是你生命的过客,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是孤独着来,孤独着走,没有例外。”
齐求正颤抖着手,为沈妍擦去脸上的泪水。
外面下起了一场雨。
淅淅沥沥,豆大的雨珠打在青石板路上一瓣瓣的碎开。
教主级别强者的心情,能够直接影响到天气的变化。
齐求正虽然脸色平静,很安宁,但显然都是掩饰,只是不愿他们伤心所作出的伪装。
“公子羲。”
齐求正忽然唤起了李讲。
他从人群中走出,坐在床边,握住齐求正的手。
“院长,我在。”李讲轻语,望着老人那张生机愈发黯淡,消瘦的脸庞,他心如刀绞。
“你诗词写的很好,在我走之前,给我写一首吧。”
令人意外,齐求正临死之际,竟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众人失神地看着他。
齐求正露出孩子般羞赧青涩的笑,目光竟然有些期盼,“可以吗?”
“当然可以。”
李讲下意识想要找笔,却发现齐求正的目光看向的不是自己,偏移了一些。
齐求正已经找不到自己了,两眼昏花,看不清。
他如鲠在喉,鼻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下变得酸涩无比。
众人很安静,部分人看向李讲的目光透露出急迫。
蓬莱老人的童子,更是用神念告诉他,齐求正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要作诗,请快点,否则他听不到了!
在一片殷切紧张的目光中,李讲开口,少年清亮的声音婉转回荡。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离别的愁思浩如水波向着日落西斜的远处延伸,马鞭向东一挥,感觉就是人在天涯一般。
齐求正听了,失笑着摇摇头,“这么伤感啊?公子羲,不像你,‘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情呢?拿出来,我不要悲歌!”
他话虽这样说,一双耳朵却也还在竖着,仔细聆听。
李讲的喉咙像是堵着一颗石头。
天地凄冷,外面的雨延绵不断,有通天彻地的目光落在此地,锁定了空间。
最终,李讲还是说了,轻声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从枝头上掉下来的落花不是无情之物,即使化作春泥,也甘愿培育美丽的春花成长。
此句话落下,虚空之中,仿佛有一朵瑰丽的五色花朵绽放,照亮了屋舍。
齐求正像是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抹光,忽然,眼睛一红,两行清泪流下。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哈哈哈,好啊!好啊!这是留名青史的好诗啊!”
“羲,你赠了我一段名垂千古的机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