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的话太过诱人。
杜鹃做了梦的都想出府。
她看着宋窈手上那张薄薄的身契,一时之间竟然连去触碰的勇气也没有。
宋窈也不催她,把身契放在了桌子上。
过了半晌,杜鹃终于鼓足勇气双手拿过了桌上的身契,红着眼睛给宋窈磕头:“奴婢多谢姑娘。”
宋窈点点头,满意的笑了。
沈娇娇被带到了祠堂,昏暗幽静的空间让人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还未转身,门就吱啦一声地合上了。
“夫人说了,姑娘就先在这祠堂自省,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夫人自然会放姑娘出来。”王嬷嬷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转头就离开。
厚重的房门猝然紧闭带起一层轻薄的香灰袅袅地扬起,肆无忌惮的涌进鼻息,叫人一阵气喘。
沈娇娇原还愤懑着,可当她独自一人被关在这里,一腔怒火渐渐被难言的压抑所替代。
眼前一座巨大的金佛立在她的面前,姿态微微低着头好似在看她。明明该是慈眉善目的佛像,却因着房间内明明灭灭的烛影拢上了一层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无端心底沉闷。
佛像前面宣平侯府的族亲牌位高低错落,乌木描金,在摇曳的烛光下微微闪着光。
沈娇娇闭了闭眼,自打进了这个祠堂她就心底萦绕着一股莫名的低落,尤其是对上那樽金佛的眼睛,她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居无定所、身无可依。
她像一只被按住手脚的蚂蚁,用尽全力也无法抗争这既定的命运。
沈娇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坐到供桌前的蒲团上。
蒲团有些生硬,她却顾不了这些,拢了拢落到外面的裙摆紧抱着双腿,将自己蜷缩在微弱的仅有的烛光底下,纤薄的脊背微微躬起,只一根细弱又坚硬的脊梁抵住了供桌背对着佛像。
周围太静了,连烛线燃烧炸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沈娇娇大脑放空,思绪无意识的飘散。
她一下想到宋窈说的那些话,一下又回忆起父亲还在世时的模样……浑浑噩噩间,竟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合上眼前,她好似看到那团微弱的烛火映出了许多画面,让她的不受控的沉溺进了回忆中去。
……
六月的早蝉振翅长鸣,发出细细密密的沉闷嗡响,蝉声从草尖掠过林梢,跃上房梁,被错落的读书声埋没。
沈娇娇矮着身子藏在窗下,半蹲着踮脚悄悄往里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羡艳。
不大的私塾坐满了学生,矮几上的书页成摞,满室飘散着化开的墨香。岑老夫子握着戒尺坐在最上面,神色严肃。
沈娇娇视线匆匆从岑夫子的脸上略过又赶忙收了回来。岑夫子是这附近有名的学究,不知多少人挤破头进来求学,许多豪绅一掷千金只为求得一个入学名额,说他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只是其人性格执拗肃穆,极难相处。
沈娇娇支着耳朵在一边听了半天的之乎者也,十分吃力的去勉强理解岑夫子教课的内容。她在这偷听有一段时间了,岑夫子不收女弟子,她也交不起束修,只能偷偷摸摸矮在墙边蹭些学问,可这到底只是一知半解,沈娇娇蹲的腿都麻了也没完全听懂。
日头渐渐升高了,初夏的天气正是燥热的时候,沈娇娇的脸被晒的通红,刚想站起身就眼前发白差点从石阶上摔了下去,好在她及时扶了一把窗檐稳住了身子。
只是这动静却惊扰了里面的人,岑夫子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被发现了!
沈娇娇惴惴不安的站直,半个身子出现在窗口,慌张的攥紧了裙摆,心跳加快,连呼吸都紧了紧,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
外头日光太亮,岑夫子眯着眼才看清站在外头的是个干瘦的丫头。
看着像七八岁的模样,穿了身磨的发白的旧衣裳,脸颊削瘦连点儿肉都没有。许是风吹日晒的久了,肤色有些暗淡,只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扑闪扑闪乌黑晶亮。
但岑夫子最忌讳有人惊扰课堂,哪管她是不是什么小丫头,厉声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纵使沈娇娇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迎面就被当着满堂学生的面厉声怒喝也是心底一乱,她知道岑夫子对女子有偏见,也不敢说真实缘由,灵动的眸子慌乱的闪了闪,仓惶中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是陆湛……
沈娇娇咬了咬唇瓣紧紧看着他,陆湛家虽住的离她家不远,可二人鲜少有机会见面,她不知道陆湛记不记得她。
满室的学生都转过来望着这边,许是无聊课程中的慰藉,一双双眼睛中都透着看好戏般的戏谑,连着坐态都松垮了几分。
而陆湛就坐在这群人的中央,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一样坐姿挺拔,与旁边锦绣华服书籍用具样样讲究的其余同窗不同,他穿着同样浆洗的发白的布衣,形状姣好的手指间握笔的位置生了许多茧子,他就这样攥着最粗糙的竹笔写下极具风骨的墨字。
许是察觉到视线,他扭头看了过来。
陆湛的表情未动,眼里像是没有什么情绪,也许是认出沈娇娇就是住在他隔壁的那户人家,又或者是她眼中的期待满溢到无法拒绝,他手底顿了顿,站起身对夫子说:“抱歉夫子,她是来找学生的,她是学生的邻居,许是家里有事让她代为传达,惊扰课堂学生实在有愧。”
若是其他人如此,岑夫子免不得要大发雷霆,但出声的是陆湛……岑夫子对这个爱徒还是有几分偏爱,只点了点头叮嘱一句便将此事轻拿轻放了:“下回莫要如此,有事可以等下学之后再来。”
“是,夫子。”陆湛内敛的低了低眉应下,又冲着窗外的沈娇娇点头示意,沈娇娇这才屏着呼吸匆匆离开。
只是没想到陆湛看着冷冷清清的模样竟然会站出来替她解围,沈娇娇抚着胸口顺了口气。
沈娇娇这人惯会顺杆子往上爬,她原是觉着陆湛虽年岁不大偏生一副沉静冷清的性子不敢贸然结识,再加上陆家人也不爱与外头人来往,她也就一直老老实实的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这回陆湛帮了她,沈娇娇自觉陆湛许是内向罢了也不是那么拒人之外的性子,那她便能厚着脸皮凑上去与他交朋友。
沈娇娇用浅黄色的细绸随意地编了两条辫子,穿了条青绿色的棉麻长裙,梳洗打扮一番才显得有点儿女儿家模样。
她打小身边没娘,沈熠把她当半个儿子养,上山下河都带着,养的一副野孩子性子。还是村里好心的婶子看不下去,收拾了几件闺女出嫁前留下的裙子送给了沈娇娇,教她怎么扎头发。
沈娇娇身量太瘦了些,这裙子需得勒到最紧才勉强合身,只是这样更是显得腰身纤细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沈娇娇蹲在陆家不远处等陆湛出门,见他出来又悄悄地躲在他身后不远处,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倒是有心上前去搭话,可陆湛总是瞳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波动,沈娇娇蓄了几次力到最后都没好意思抬腿走过去。
只是还没等她有什么进展,就被她发现这私塾里竟然还有人拉帮结派的孤立陆湛。
“夫子这次考评又只给陆湛评了上等,他一个土包子凭什么爬到我的头上,夫子偏心地未免太厉害了!”
沈娇娇蹲在私塾外头的树荫底下拿着缀满了树叶的枝条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突然听人提起了陆湛的名字下意识的隐到角落。
有三个学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领头的那人穿的是靛蓝色的上好丝绸,衣襟上是绣着雅花纹的雪白滚边,腰间还配了一小块莹白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