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废墟里
作者:秋葵尖尖   别人恋爱挖野菜,我吃香喝辣最新章节     
    老周缓缓述说起希阳城的过往,在他平静的叙述声中,他们知道了关于这座城市的秘密,可他们却觉得还不如不知晓。
    因为希阳城的秘密,不是光辉明媚,而是沾染了数万生灵的鲜血。
    “从前的希阳城,只是一座小城,再低调不过……”
    它被山林环抱其中,人们安居乐业,生活静谧而美好。唯有一点,那就是希阳城的人独爱玫瑰花。
    满城的建筑物上,处处可见雕刻着的玫瑰图案,或者镶嵌着玫瑰的装饰品,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几盆玫瑰,更有富裕闲暇的人家,会在家中栽种玫瑰花树,
    街道两旁也是十步一树,一到花开的时节,满城飘香,红艳艳的,在阳光下闪耀夺目,喜庆又漂亮。
    而最出名的,当属城中心那座巨大的水晶玫瑰塔,塔高达数百米,通身晶莹剔透,且没有支撑点,似乎是悬浮在半空,观者无一不感慨万分。
    漂亮整齐的切口,优美柔和的雕刻弧线,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会折射出不一样的七彩光芒。
    与之同样出名的,是希阳城每年举办一次的“玫瑰节”,每到这个时候,满城玫瑰竞相绽放,绚丽多姿,置身其中仿若进入幻境般引人沉醉。
    各种品类的玫瑰花也在这时流入城中,人口激增,这时候的希阳城,比过年时候还热闹。
    可没多久,战争打响,人们四处避难,希阳城虽说地处偏僻,可它的安宁也很快被打破,一台台大炮,一把把钢枪进城,在这城中烧杀劫掠,做尽坏事,将恶的种子撒遍每一处角落。
    直到最后,一个男人碾着一朵花,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这种时候,再漂亮的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没多久,希阳城上空飞来几架轰炸机,二话不说,连丢几枚炸弹,硝烟四起,飞尘遮天蔽日,高楼大厦顷刻间倒塌,连带着,还有活生生的人,也死在滥炸的炮火里。
    之后,他们还派了几个人来,似乎是来搜寻活口,城内时不时有几声枪响,那时候尚且年幼的老周和家中两个老人躲在城尾一处废弃的地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老人身体虚弱,加上没有足够的食物,没多久便在一个夜晚死去。
    满城萧条,仅余老周一人,而这世上孤寂,也全由他扛在肩上。
    他一度想要随之而去,可最后看着在残垣断壁中探出头来的玫瑰花苞,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努力的活下去,努力的把希阳城的废墟一点点清理干净,然后把他找到的每一具尸体安葬,每一个坟堆,他都会在上面种上一株玫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周把玫瑰花种遍希阳城的每一处角落,一个人守着这座在时光中早已废弃的城长大,慢慢变老。
    每当孤寂侵蚀他的血肉时,他都会在城中转一转,好似这样,他还置身于几十年前那个热闹非凡的街市,转头便能与身边人说一句“你看,这朵玫瑰更美”。
    他现在总算不用再和伙伴争论哪朵玫瑰更美了,可他宁愿还有人愿意听他说一句“我也觉得,你的玫瑰更美”。
    他絮絮叨叨的,像是很久没说话了一样,嘴上一刻不停歇,月亮渐渐隐去,天色重新暗沉下去。
    岚尽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档,火速插了一句话∶“可是这周围的房子,还有天色……”
    老周抬头看了看天空,随后,怀念的目光又落在建筑物上,缓缓道∶“很多年了,突然就这样了。”
    “那时候,我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一切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我在这,也守了半生了。”老周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空寂的夜晚,透着沉重的无奈。
    ……
    “所以,这是老周的梦?”展迟煜跟着岚尽月走进旅馆,还转头去看那道蹒跚的身影。
    “不是、倒也不一定。”岚尽月停了一下,展迟煜不解,问∶“什么意思?”
    岚尽月指了指天空∶“有可能,是那个声音动了什么手脚吧。”展迟煜顺着她的话看向外面的天。
    阴沉沉的,乌云压的很低,一如既往。
    他看了岚尽月一眼,眼底似乎透着几分不满,怪她捉弄自己,岚尽月“噗嗤”轻笑,展迟煜的眸光骤然发亮。
    女孩笑意清浅,双眼灵动透亮,清澈的眸子像是美丽的琥珀,让他一眼便忘不掉。
    笑容也添了几分明媚,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发光。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面前的人,瞳孔中闪过一抹灼热。
    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一直到早晨的钟声响起,他们才走出房间。
    岚尽月的房间在展迟煜的隔壁,二人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对方,会心一笑。
    “咔哒”
    旁边的房门打开一条缝,而后又很快被拉开,桑慕锦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揉着眼睛,脸上倦色分明。
    “你们好早啊。”桑慕锦低声道,走到岚尽月身边,身子一歪,整个人倚在她身上。
    展迟煜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想帮忙扶住她,却见岚尽月站的稳稳的,没有丝毫不适。
    他不动声色地将步子跨小了些,走到二人旁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扯了扯岚尽月的袖子,示意她将包给自己。
    岚尽月随手递给他,拍了拍桑慕锦的手臂,道∶“去你房间,有事和你说。”桑慕锦依言站直了身子,二人跟在她身后进入房内。
    “什么、事啊?”桑慕锦打了个哈欠,眼角嵌着一颗泪珠。
    “是关于希阳城的事……”她把老周和他们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桑慕锦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瞌睡虫随之跑得无影无踪。
    “所以那些人都是死的?我们在街上看见的那些……”她瞪大眼睛,脑海里忽的闪过某个夜晚,窗外和自己对视的小孩。
    “所以,真的,有鬼?”她缓缓咽了口唾沫,想到他们在这死人包围的地方住了那么多天,脑仁就阵阵发痛,心情也颇为复杂。
    原来,希阳城的人不是排外,而是根本不存在感情和喜怒哀乐。
    原来那满城玫瑰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一个个用人血染红,以血肉做养料,不断生长的墓碑!
    原来老周真的是守墓人,只是,他守的墓,是整座城!
    以城为墓,以身为祭,独自在这被时光遗忘的小城里坚守一生。
    他图什么?
    这样想着,她便问了出来。
    “这个大概关乎他的心愿了。我们去问问。”岚尽月虽然这样说,但她猜,老周如此坚定地守着这座废城,还悉心照料每一株玫瑰花,大概,是想要重新见到希阳城的往日景象吧?
    如果是,那、好像真的有点麻烦。
    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和二人一同出了门。
    但不同于前几日,今天一直从大厅走到大街上,他们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四周静悄悄的,玫瑰无精打采,在阴暗的光线中,更显颓废。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碎石飞溅,烟尘翻滚,三人猛地转身,发现他们住的那间旅馆,竟毫无预兆地坍塌了!
    看着自己与那堆废墟不足百米的距离,他们心中惊魂未定,只是还未等他们缓过来,身旁的建筑突然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坍塌。
    巨响、乱石、飞尘,还有……迅速消失踪影的玫瑰花。
    一朵不剩,一座未留。
    只是奇怪的是,那些乱石四处飞溅,却并不会砸到他们身上,周围好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一直护着他们。
    原本还明亮的希阳城,彻底陷入了灰暗,像是一幅暖色调的画,眨眼间褪色成一片阴沉黯淡。
    废墟连片。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无言的荒凉与悲戚在整座城市迅速弥漫。
    “那是什么?”桑慕锦指着不远处的碎石惊呼,岚尽月定睛一看,神色微变。
    那废墟底下,竟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粘稠,冰冷,颜色红得发暗,张牙舞爪地朝街中心漫过来。
    “是血。”岚尽月沉声道,桑慕锦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腥气,又忍不住想呕。
    “什么东西啊!老天爷它流过来了!!”桑慕锦急得团团转,脚尖无措地点着地面。
    两边的废墟都在往路中间流淌着血液,还时不时拉扯出形状,看着就不太正常。
    岚尽月眉头紧皱,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佝偻的背影,眸光微亮,喊道∶“找周老爷子!”
    这座城市只有他一个活人,很有可能希阳城的存在和他的意志是同步的,他守着这座城市的秘密几近一生,昨晚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某些想法有所改变呢?
    桑慕锦着急地问∶“在哪里啊?他在哪?”
    “小树林?”
    “这些房子都塌了,玫瑰花全部消失,他不可能在里面!”
    岚尽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地方∶“地窖!”
    老周说过,当时城中唯三的活口是在城尾的地窖活下来的,这个地方对他或许有不一样的意义。
    三人避开那些血,在一片看不清模样的废墟里找寻一个苍老的身影。
    天空渐渐染上浅红,大片大片的灰暗搅动着那抹鲜艳的颜色,像是深渊在吞没最后的生命。
    血浆越来越近,三人在狭窄的道路上拔足狂奔,同时呼喊着他们要找的人。
    “老周!老周你在哪啊?”
    “周老爷子!城里出事了!你在哪?”
    他们喊的口干舌燥,跑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停在路中央休憩,余光瞥见两旁的血液似乎突然加快了流动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过来。
    “啊!!!它变多了变多了!!”桑慕锦揪着岚尽月的袖子,指着那明显增多的“血河”,整个人欲哭无泪∶“这,这这、它狗吧?!”
    她一边吐槽,一边觑着那血,眼睁睁看着那血猛地蹿起半米多高,对着她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撞”的动作。
    桑慕锦∶……
    桑慕锦∶!!!!!
    “呕!”她弯着腰,最终还是没忍住,吐了。
    她的脸色愈加苍白,就在岚尽月拿出长鞭,准备随机应变的时候,周围的一切突然陷入了静止。
    方才的兵荒马乱瞬间转变为死寂。
    三人似有所感,视线在周围搜寻,好一会儿才在两处废墟的中间空隙处,见到一个只露出上半身的矮小身影。
    “是周老爷子!”
    他们神色一亮,想要过去,却碍于那足以没过脚踝的“血河”而踌躇不前。
    “来吧。”老周发出一声苍老悠远的轻叹,话音刚落,那血竟如退潮一般,一点不落地退回了废墟底下。
    三人∶……
    他们怔愣的几秒钟,老周已经转身走了,他们唯恐等会儿找不到人,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老周来到废墟后的一片空地,没想到,这里竟然生长着几株玫瑰,它们丝毫不受外面那些玫瑰花的影响,轻轻摇曳的身姿仿佛在发光。
    “这些花……”岚尽月迟疑着,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更合适。
    “凝霜玫瑰是希阳城的标志,当年那个人……”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轰炸过后,我在几处废墟里捡到仅余的几株,没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了。”
    老周的语气似喟叹,似怀念,他抬头看着天边那恓惶的阴云,脸上闪过一抹恍惚。
    岚尽月三人互看一眼,总觉得老周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老周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里,他们也沉默着没打断他的思绪,天上流云浮动,某一瞬间,云层中好似投射下一束光芒。
    直到老周发出一声清咳,他们才问出了此行的目的∶“周老爷子,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实现。”
    “对!我们都会努力帮你的。”
    闻言,老周沟壑丛生的脸似乎少了几分老态,但很快又想到什么,眸光黯淡下去。
    他摇了摇头,拄着拐杖想离开,这一瞬间,岚尽月分明听见了空气里的窸窣声,暗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她连忙喊住老周,沉声道∶“你想重见往日的希阳城?对不对?”
    老周的身影蓦地顿在原地,瘦弱的脊背隐隐颤动,闪动着希冀与怅惘。
    桑慕锦看了看岚尽月,又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的老周,忽的反应过来,急忙把岚尽月拉到一边,压着声音道∶“不行啊歆歆!朔宁市到下一站只剩二十五分钟了!只有八天了!我们怎么重建一个繁华的希阳城啊!”
    桑慕锦急得眼尾发红,眸光闪烁着无措。
    岚尽月却勾唇一笑,轻声安慰道∶“放心,我有办法。”
    她错开她的遮挡,朝老周的背影朗声道∶“可以!一个星期,我们还你一个新的希阳城!”
    老周猝然回头,两眼混沌,满含热泪,花白的鬓发贴着他的眼角,随着风轻轻飘扬。
    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