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最开始接手处理“晋王陈龙象血洗金陵城”一事的御林军副统领、兰陵伯倪定国已经下令,要对此事严格保密;
但,架不住事发地杨柳巷中围观的金陵百姓,早已经赶在御林军和龙城内卫封锁现场之前,将这一惊世骇俗的消息所传播出去。
试想一下,这大唐王朝开国皇帝和第一亲王之间兄弟反目、同室操戈的消息,一经在市井中流传开来,其传播速度将有多恐怖?
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甚至还传出了这金陵城头即将要再次变换大王旗的流言。
一时间,原本应该沉浸在“除夕团圆夜,阖家欢乐时”喜悦中的金陵百姓,竟然开始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当日下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皇城御书房内,等待水师舰队消息的昭武帝陈怀安,竟然罕见的等来了母后徐若云。
要知道,自从陈怀安于龙城起兵靖难以后,母后徐若云就彻底退居幕后,即便是当初面临晋王封地龙城,即将落入朝廷云麾军之手的为难之际,徐若云都不曾干涉过王府的任何对外事务;
当陈怀安登基称帝,举家从龙城搬迁到金陵皇城之后,徐若云更是久居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更别提是,大白天的直接闯到昭武帝陈怀安退朝之后,继续处理政务和召见百官的御书房了。
所以,当御书房内的昭武帝陈怀安,听到御书房外传来的“太后驾到”的通报声时,本就阴郁的心情和紧绷的神经,变得更加的沉重和复杂起来。
陈怀安很清楚,母后此行定是为了弟弟陈龙象来的。
果不其然,太后徐若云在走进御书房之后,甚至都不顾上陈怀安的请安问好,便开门见山道:“儿啊,哀家听说你弟弟闯祸了?”
嗯!
陈怀安点了点头。
想要摆出轻松的笑脸让母后安心,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徐若云又道:“哀家还听说,你弟弟之所以当街暴起伤人,是因为那武平候罗玉成,当街对已有身孕的李婉儿行凶?”
“那罗玉成好大的胆子,他不知道李婉儿是晋王府上的人吗?”
“还是说,这婉儿高句丽前朝王室遗孀的身份,早已经在龙城内卫的通缉名单上挂了号,才让罗玉成当街对婉儿动手?”
哼!
说着,徐若云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继续道:“哀家没记错的话,这罗玉成和龙城内卫,可是直接听命于你这个皇上的;”
“这件事情,他是不是事先就和你通过气了?”
面对母后徐若云犹如连珠炮一般的斥责、发问,本就一团乱麻的陈怀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从哪个问题回答起。
很显然,直到现在母后都还不知道那“李婉儿”的真实身份,乃是前朝的太后苏婉儿,一个本该在两年半之前,就跳江自尽的女人。
的确,关于苏婉儿的真实身份,别说是深宫之中的母后徐若云,即便是今日身处事发地的金陵城百姓,乃至是参与此次行动的龙城内卫和御林军中,除了领头的指挥官知道苏婉儿的真实身份外;
其余人都只知道,那苏婉儿不过是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大肚婆而已。
故而,在不明真相的百姓眼中,酿成如此惨剧的根源,皆是龙城内卫的粗暴执法,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动粗,这才招致了晋王陈龙象痛下杀手。
于是乎,以讹传讹,传到母后徐若云耳边时,就成了现在的版本。
这才让得到消息的太后徐若云,不管不顾的直奔御书房“兴师问罪”来了!
陈怀安能理解母后的心情,更懂得母后的不易;
在父皇陈破虏遇害身亡之后,自己和弟弟陈龙象,就成了母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更是她的牵挂和依靠;
而今,眼瞅着天下大势已定,大唐江山也稳坐陈家;
却不曾想,在这个时候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身为大唐第一亲王的陈龙象竟然当街大开杀戒,将数百龙城内卫和御林军杀死在金陵城中;
此举,与谋反无异啊!
接下来,是不是自己的大小儿子,要上演帝王家兄弟反目、同室操戈的悲剧了?
这,是太后徐若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此行,徐若云的目的就是前来“兴师问罪”,看看能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龙城内卫副指挥使、武平候罗玉成的身上,从而让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中年丧夫的女人,实在是承受不起再次丧子的打击了!
陈怀安能理解母后的心情,可作为大唐王朝开国皇帝、执掌天下万民的帝王,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却没办法给到母后一个满意的答复。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即便是自己有心放弟弟陈龙象一马,但大唐王朝的律法、朝中的文武百官、天下的百姓又能放他一马吗?
除非,他陈怀安是想看到,自己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大一统王朝,不到二世就分崩离析。
呼——
终于,陈怀安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先将母后徐若云搀扶到御书房内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才一脸平静的说道:“母后,事到如今,朕也只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母后了;”
“其实,龙象带回宫来的那个女人,她并不叫李婉儿,也并非是高句丽前朝王室的遗孀,她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太后——苏婉儿!”
刷!
此话一出,原本刚刚在椅子上坐定的太后徐若云,当即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脸色煞白,难以置信的重复道:“儿啊,你说什么?”
陈怀安回道:“母后,龙象带回来的那个,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的女人,正是前朝太后、大新王朝八大异姓王中山王子女苏婉儿!”
嗡——
一瞬间,太后徐若云的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整个人,突然像是被抽光了全部的力气和精神一般,又重新瘫坐回椅子上。
徐若云的脑海中,开始走马灯似的回想起与小儿媳妇李婉儿,不,是苏婉儿相处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昨晚她陪伴自己在御花园散步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常,她甚至比自己这个太后还要清楚,御花园内何处的风景更好、鱼池内的金鱼更肥、园林里的梅花更艳;
昨晚,徐若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小儿媳妇的肚子上,再加上和她聊天的时候,苏婉儿专门挑她喜欢的说;
那时候,徐若云还天真的认为,自己是和这个儿媳妇投缘哩!
现在想来,这苏婉儿完全就是在投其所好,只是自己昨日还被蒙在鼓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徐若云越想越气,越想脸色越阴沉。
站在她身旁的陈怀安,目睹了母后在得知事情真相后的反应,也没有急着表态,就这么安静的站在母后的身边,静静的等待着。
良久。
徐若云终于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大儿子陈怀安问道:“儿啊,事到如今,母后也不想去追究这前朝太后苏婉儿,为何会和龙象牵扯到一起,肚子里还怀了咱们陈家的骨肉;”
“母后只想问你一句,那武平候罗玉成,是不是得到了你的旨意,才去当街掳走苏婉儿的?”
闻言,陈怀安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
他解释道:“母后,那前朝太后苏婉儿和废帝赵灵武,本该是溺亡在龙城水师舰队攻破大新水师大营的那天;”
“事实上,朕也的确是这样昭告天下,以安民心的;”
“但——”
陈怀安话锋一转,道:“朕当时对这对孤儿寡母动了恻隐之心,这大新王朝的天下都已经落入了朕之手,就不想再取了这一对孤儿寡母的性命;”
“所以,朕将前朝废帝赵灵武改姓陈,化名陈灵武,决定放他一马;”
“朕的本意是,把苏婉儿母子发配到高句丽半岛去当个富家翁,让他们从此不准再踏上中原半步;”
“哪曾想,随着龙象以大唐水师先锋将军的身份远征高句丽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开始不受控制;”
诶——
陈怀安叹了一口气,道:“等到朕昨日发现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朕的掌控;”
“朕下旨,让武平候罗玉成在暗中秘密处理此事,却不曾想,事情办砸了,就酿成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局面;”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不单单是龙象的责任,朕也有责任!”
诶——
听完陈怀安的这一番话,太后徐若云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片刻之后,恢复理智的徐若云,直勾勾的看着大儿子陈怀安,问道:“儿啊,母后最后再问你一句——”
“事已至此,你准备如何处置你弟弟龙象?”
陈怀安迟疑了片刻,道:“母后,龙象在大闹金陵城之后,擅自调走了停泊在城外码头上的水师战船,沿江而下直奔东海;”
“朕,已经下令让水师的战船沿江追击,最好是能把龙象追回来;”
“若是,若是当真追不回来,让龙象回到高句丽的话,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朕现在也没办法答复母后。”
顿了顿,陈怀安又道:“再者,金陵皇城之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朝中文武百官也必将各怀心思;”
“尤其是,以监察院御史刘怀义为首的一帮文官,他们本就在朕有意让绮罗的孩子,承袭已故的回纥英武可汗大唐西王的爵位一事上白般阻挠;”
“而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这些个文官肯定会借机发难;”
“所以,朕和龙象最终会走到哪一步,这件事情完全不取决于朕,而在于龙象接下来会作出什么选择!”
最后,陈怀安目光如炬的看着母后徐若云,一字一句的说道:“母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母后能理解儿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