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李摇风带着孤身一人,冲进了敌军之中。
要想破阵,必须先杀出条血路。
这也是他的目的。
可是敌军的人实在太多了,杀了一排,立刻又有人举刀而上。
整个旷野间,充满了刀剑相交的刺耳声响。
满目都是尸山血海,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
天空之中,一群食肉的飞鸟在盘旋,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
飞鸟?
李摇风忽地顿住动作,抬头向空中看了一眼。
怎么会有这么多高山秃鹫?
虽然这东西确实吃尸体和腐肉,但也不会短短时间聚集这么多吧?
他这一眼不要紧。
——空中的飞鸟数量开始成倍增长。
不但有秃鹫,还有苍鹰、乌鸦、鹊鸟、鹧鸪,各种鸟类源源不断飞来,在战场上空聚集起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鸟叫声愈发刺耳。
已经有士兵被这股奇异的现象影响到,不断抬头看。
最后赶来的,是一批数量更为庞大的红隼。
听到红隼的鸣叫,津洲水师明显躁动了起来。
成日在海上的他们,对李星碎饲养的这些红隼十分熟悉。
见到它们出现,免不得心里打鼓。
李摇风收回目光,忍不住垂头笑了。
迟淼即便不在他身边,也能帮他。
——只有百鸟之王,能号令这周围高山中所有的鸟类。
秃鹫,苍鹰和红隼,可都是猛禽。
它们灵活地参与进战场,不断骚扰津洲水师。
有些被长刀砍到坠落,但更多的鸟攻势极猛,啄了士兵露出的皮肤便跑。
鸟群迅速下落飞起。
战场迅速乱成一团。
周围的人都被啄到灰头土脸,只有李摇风嘴角噙着笑,稳如泰山。
迟淼确实笨,确实呆,确实不会武功,不能跟着他一道来战场。
但这些鸟,不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并肩作战吗?
看啊...真龙和真凤,就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
霎时间,军心大涨。
李摇风慢慢侧过脸,向远方的战场投去一瞥。
只见血泊之中,京都禁军的旌旗仍然高高耸立,直向云霄。
“差不多了,”李摇风自言自语了一句,“杀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周围本作势要攻击他的士兵齐齐转身,攻向了津洲水师。
有一人摘下兜鍪,冲李摇风嘿嘿一乐:“皇上,您放心,未曾伤到自己人。”
李摇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他轻轻一挥手:“不错,去吧。让敌军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瓮中捉鳖。”
“是!”
数不尽的士兵转变了阵营,开始帮着京都禁军杀津洲水师。
场面愈发混乱。
——那头,孟辰沙勉强打起精神,盯着朝他冲过来的人。
那人在孙饶致命的一刀下将他救下,更是冲上前与孙饶打了起来。
孟辰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在这个关键时候救了他一命的人,是...李星碎。
他还没太回过神来,胳膊忽然被扶住,耳边也响起熟悉的声音。
“孟将军,你伤势过重,必须立即回营。”
孟辰沙慢慢扭头:“段以澜?”
段以澜嗯了一声,又重复一遍:“还好温神医和叶大夫在后方等着,能有及时的救治,你放心。”
孟辰沙:“我好像...头一次见你这般严肃。”
段以澜“......”
这个时候孟辰沙还有心情同他玩笑?
他面无表情:“皇上那边也无需忧心。”
孟辰沙急忙问:“可是皇上一个人冲进敌军之中了!你要我如何不担心!”
“津洲水师中,有皇上的细作。”
段以澜低声道:“不下一万人,都是皇上安插在津洲的眼线。”
“现在这批将士由文亲王带领,已经开战了。”
孟辰沙目瞪口呆,任由段以澜将他扶起,和另外一个将士将他扶着向战场外走。
他心内简直惊涛骇浪。
皇上不但在京都有私兵,还在津洲有眼线?
这么多人,怕是早已渗入水师内部。
难怪!难怪得知人数相距甚远,皇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怪!皇上说文亲王要去带一支只有他能带的兵!
因为这群“细作兵”,文亲王相当熟悉。
而这也是皇上给文亲王的考验,亦或机会。
若文亲王当真心存异心,那么这些“细作兵”很有可能真的与津洲水师同仇敌忾。
到时,失败的必是京都禁军。
——但文亲王并没有。
他不但及时赶来救下自己的命,还亲自带兵冲杀津洲水师。
足以证明,文亲王绝无二心。
想通这些,孟辰沙忍不住长叹口气,轻轻笑了。
皇上为了保下文亲王,消除众人心中对他的芥蒂,可谓是用心良苦。
但其实没必要。
君要臣如何做,如何想,臣只需要遵守便是。
皇上若说文亲王是清白的,他们便必须承认。
可皇上没有一意孤行,而是让他们自己想通。
或许...这便是明君吧。
*
营帐中,迟淼绷着小脸,一直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甚至都渗了进来。
迟淼脸色发白,下嘴唇被咬的都破了个小口。
景刃在旁也是面目严峻。
这一仗是会胜利,但是谁都无法预知到会不会出现其他意外。
忽地,一只鹦鹉从营帐一角走了进来。
——不是飞的,是踮着爪子一步一步走的。
见到它,迟淼眼睛一亮:“小鹦鹉?你怎么来的?不是飞不了多远吗?”
景刃默默装作自己是透明人。
皇后能和鸟类对话这件事,他也知道。
虽然匪夷所思,但还是很快接受了。
鹦鹉:“大王,鹤老头儿不是传了封飞鸽传书吗?小的拽着信鸽羽毛搭了一程。”
迟淼“......”
还真是好聪明一只鹦鹉。
只是可怜了那只信鸽,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大王你放心,百鸟已经到战场了!”鹦鹉边走边说。
“嗯?”迟淼反倒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周围高山中的所有鸟类都赶过去了,”鹦鹉停在他手边,探着脑袋看茶杯。
“它们是想来拜见您的,毕竟真凤驾临,但估摸着是发现真龙身上有血腥味儿,便先过去救皇上了。”
“你的意思是说...”迟淼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些水,鹦鹉急忙垂着脑袋喝了起来。
真凤这个概念究竟有多厉害,他其实并没有特别切身的体会过。
能和鹦鹉对话,也算不得多惊世骇俗。
“毕竟龙凤是一体的啊,”鹦鹉道,“它们在战场,和您在战场没有任何区别。”
“喔...”迟淼还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奇怪又兴奋。
——和李摇风并肩作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上战场打仗,他真的不会。
但没想到,百鸟帮他完成了!
“快快!!快抬进来!”
营帐外忽然传来声声急促的声音。
迟淼和景刃对视一眼,齐齐走到门口,拉开帘子。
孟辰沙躺在担架上,浑身都是血,右臂更是惨不忍睹。
“姓段的!”看清后头跟着的人,迟淼急忙唤道,“孟将军怎么样了!”
段以澜快步走进,对他行了个礼:“回皇后,孟将军的腿再次被重创,右臂被划了一刀,右肩险些被长刀穿过。”
迟淼倒吸一口凉气:“那...”
“不过性命无忧,”段以澜道,“温神医和叶大夫都在呢,您放心便是。”
闻言,迟淼宽心了不少,又问:“那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也安全得很,”段以澜顿了顿,“大概三四个时辰,便能得胜归来了。”
迟淼一下子松泛下来,差点儿栽到地上,景刃及时伸手扶住他。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迟淼红着眼睛,努力控制眼泪不流下来。
李摇风在外头作战,他却只能在这里等着。
看不到战场局势,更看不到他人。
这让迟淼一颗悬着的心一直落不下来。
现在听到段以澜的话,心内才舒坦了些。
他默默放下帘子,和景刃走回茶案前。
三四个时辰,天都要大亮了。
景刃沉默许久,忽然说:“小皇后,下一盘?”
迟淼一愣,哭笑不得地点了下头:“好。”
下围棋,是很好的静心方式。
景刃这是在为他着想。
碰巧,他学会围棋后,还没与人下过呢。
“不过师父,我先去看看孟将军,再回来下棋好不好啊?”
“好,”景刃笑了笑,“臣和皇后一道去。”
“嗯!”
迟淼跑得很快,到了孟辰沙居住的营帐便掀开帘子往里冲。
叶谨安和温亦情木着脸在榻边医治,那带血的衣衫触目惊心。
迟淼放轻脚步,自己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
景刃跟着过来,将棋盘摆到两人中间。
“皇后,你不放心的话,臣便和你一起在这里候着。”
“好!”迟淼猛点头,“谢谢师父!”
景刃怔了怔,宠溺地笑了。
这小皇后脸上的担忧很明显。
孟辰沙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恐怕也没心思下棋。
“需要热水,”温亦情忽地开口,“谨安,你...”
迟淼蹭地起身:“我去拿!”
没等两人说话,他便跑没了影子。
景刃也急忙抬脚追了上去。
热水刚端回来,温亦情又说:“干净的帕子。”
迟淼:“我这就去找!”
景刃像个生怕孩子摔倒的大人一般,护在迟淼身后,跟着他到处跑。
帕子拿回来,温亦情皱皱眉:“这种不行,谨安还是你...”
迟淼:“我!去!拿!”
“......”
温亦情和叶谨安对视一眼,皆低笑出声。
迟淼真的是很真诚可爱的一个人。
堂堂皇后,在营帐里给两人跑腿上了。
“谨安~”孟辰沙还能保持清醒,可怜巴巴地唤叶谨安,“我刚才看到你了,你穿着官服,可好看了!”
叶谨安一头黑线:“闭嘴,省点儿体力,等下有你疼的。”
孟辰沙:“你什么时候新买的荷包啊?怎么都不让我给你买啊?”
叶谨安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
没有戴荷包啊......
孟辰沙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温亦情幽幽开口:“这是疼得昏头了。”
叶谨安安静片刻,俯身在孟辰沙唇边轻吻了一口。
“傻子,再坚持一下,回京都后,我日日换新官服给你看。”
“好!”孟辰沙眼睛瞬间亮了,也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迟淼风风火火地抱着一堆帕子跑进来,差点儿在榻前滑了一跤。
“哎哟!”景刃吓了一跳,伸手扶他,“慢着点儿!”
迟淼将一堆帕子往榻上一摆,抹抹额上的汗:“这回!肯定!没问题!”
屋内四人皆无奈地弯起唇。
迟淼也没在意,又自己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巴巴地等。
——等他爱的人,最在意的人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