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鱼得水的感觉逐渐从他的感官中剥离，空气正在迅速变得干燥，伊默心中一喜，他终于接近现实世界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进行了数十次传送，换算成现实的距离大概能绕符文之地几个来回，但也不一定。精神领域并不具备现实属性，也就不用遵循像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的法则。大多数时候，他在灵界中通行，都是沿着特定的道路来回兜圈子，从一处节点前往另一处节点，有时也要避开一些特殊的灵体，他直觉被它们发现会将局势变得很麻烦。
    但不管是什么行为，目的都是相同的：前往灵界浅层。
    终于，眼前的帷幕如烟雾般破散，一望无际的黄沙落入眼帘，他回到了现实中。
    然而入眼便是沙漠上覆着的一层白雪，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已经是冬季了？自己这是离开了多久……当务之急是确定现在的时间，以及自己所处的地点。
    他张望了下，顺应自己与灵界冥冥的交感，直觉某个方向可能有些特殊，于是又半隐身躯，以灵界穿梭的方式朝着那个方向前去。
    伊默很快又回到了现实中，感觉自己正站在世界的尽头。
    他朝下方张望，一道深入地底的大裂谷，阳光也无法触及底端。周围是其他数十条隧道的开口。这些钻进地底深处岩层的隧道，如今暴露在他面前，不时有岩块剥落，往下坠落了几十秒，才遥遥地传来一声回响。
    曾经，这里大概栖息着一大窝怪物。这些隧道都是它们挖出的地洞，杂乱无章，随意的程度与物质被解构时相类。突然的转角、戛然而止的死路、重叠往复的螺旋……每一条隧道似乎都只是为了“吃掉这个世界”。
    这就是虚空——没有心智的活体构造，一切行动都遵循战斗、吞噬、破坏的本能，从来不考虑未来。
    眼前是虚空侵蚀现实留下的痕迹……伊默立刻反应过来，虚空如此大规模的入侵在符文之地只集中于两处地区，一处在寒冷的弗雷尔卓德，被永不融化的臻冰封印于嚎哭深渊之下，另一处则已经展现在他眼前。
    如果伊默所料不错，他此时正位于恕瑞玛大陆的西南方半岛，已经被毁灭的古艾卡西亚，也就是时光守护者基兰曾经的家园。
    一声怪叫。一只虚灵从一处洞口钻了出来。这只怪兽的身体光滑圆滚，呈现出优美的流线型——虚空生物总会不断进化，让自己的身体和各项机能趋于完美。它张开长长的下颚，身体也跟着变形。它的嘴里长满了透明的细针状牙齿，凶恶地向外突，身体两侧不停地扩张收缩，像是在呼吸。
    或是在捕捉气味。伊默想着，看着怪物转身，没有眼睛，但依然找上他了。
    相逢既是有缘，放在这里可能对于这虚灵来说不太友好，但伊默也正好深入了解些这些虚空生物。他招出锁链形成盘旋的“爪”，将这只虚灵摄入其中，被捕捉的虚灵毫不畏惧，面露凶相，竟然一口便将两枚世界符文凝聚而成的锁链咬出一个小缺口。
    伊默一怔，将它摄至眼前，看着被吞入腹部的金色能量在半透明的皮肤下流淌，最终汇入某个类似素囊的器官中，而虚灵也发生着变化，在身体表面生出一层有着叶片纹路般的表皮，口器也更加狰狞锋利。
    这随便一只虚空生物都能消化世界符文的力量？伊默感觉不可思议，他没有放任这虚灵进化下去，不断加大灵力的输入，操控着锁链越缩越紧，最后将它生生挤压得身体破裂，碎成一滩碎块和脓液。
    但虚灵临死前的尖叫惊醒这处怪物的巢穴，虚灵冒头的那个隧道突然被蓝光照亮。上千只同样的虚灵冒了出来。它们全都张开嘴，舌头吐在空中发出亮光。
    ……伊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召唤出两枚主宰符文分布在两侧，像是自锁敌炮台般朝着虚灵聚集最密集的地方射出一道道赤红射线。
    有一些虚灵被击中了，但并不足以造成明显的数量削减，它们竟然懂得聚集在一起分担主宰符文攻击的能量，有些承受不住庞大的能量让身体像个气球般涨破，有些则将主宰符文的能量吸收后，立刻伏在地上，原地进化起来。
    而没有停下来的虚灵群已经跑过了四分之一的距离。
    伊默迅速环顾四周，这周围都是平原，留给他的选择不多：要么跑，要么赌在这些虚空生物追上自己之前，能把它们消灭。
    脚下的沙土涌动起来，翻动的沙浪托举着伊默朝着后方迅速移去，两枚虚化的主宰符文持续轰击，与虚灵群陷入了拉锯战中。每每前方的虚灵将要追及驭沙的人影时却扑了个空，像是无头苍蝇般摇摆了一阵，随后才再朝着脱离灵界的伊默追去。
    ……
    卡莎被吵闹的动静惊扰，贴着藏身处的出口向外张望，以往这个方向只有沙丘和峭壁，现在远处却扬起一场沙暴，朝着藏身处的方向卷来。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活体铠甲醒来了。这是她唯一的陪伴，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一起成长。它曾是一只虚空生物，那群怪兽杀害了她全家，全村。后来在被吞噬入虚空后，卡莎披上了它的甲壳，成了人们眼中的怪物。但没有这身甲壳，她就无法从虚空中活下来，也无法与虚空战斗，保护这个世界。
    没有它，她就会化为虚无。
    风声渐大。沙暴正在迅速靠近。活体盔甲似乎振奋起来，分泌物质产生的情感顺着寄生的连接传递入脑海，卡莎感应到风暴中有一大群虚空生物的存在。
    这沙暴是它们搞出来的？真是扫兴，这地方不能待了。
    她转身面向狂风。在风暴的中心，是……
    一个人类？
    三瓣甲壳开始包覆她的脸，形成一层头盔般的甲质，双肩上鳞片层叠的荚囊收缩绷紧，她借助喷射的反作用力腾飞了起来，朝着风暴中冲去。
    离得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个人类青年，身后跟着一大群虚灵，那些虚空生物她在地底下见过，当处在黑暗之中时，它们的口器会发出柔和的蓝光，就像是人类挖掘的矿坑里的挂灯。
    她管那些虚空生物叫做“荧灯”。
    而那青年则踏着一块硬化的石板，在流淌的软沙上飞快滑行，两枚外形奇特、不似真实的造物在他两侧不断向着荧灯群攻击，一道道红色的光线让她心惊。卡莎只是观察了几秒，头脑便一阵眩晕，急忙挪开目光。
    他很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两岁三岁……或者更多？并没有那么重要，她自己才十岁便落入虚空，在那里连感受到时间都是一种痴妄，连自己的年龄都记不得了……更重要的是他能控制石头，很年轻，但很强大。
    卡莎眨眨眼，好像进了沙子。除了我还有别人也在对抗虚空。她心里想道，虽然方式不同，但……
    嵌在荚囊上面的晶体开始发出荧光。晶体不断升温，挤出一发电浆飞弹，随后是一轮弹幕倾泻而出，明亮的灼热和轰鸣的剧痛从天而降，瞬间命中，将那些生物生生截停，掀翻在侧。空气中漫起一股酸臭，间杂着几丁质溶蚀的嘶嘶声。
    那青年面露惊讶，目光在四周搜索着，她犹豫了一下：“你的方法不对——想要杀了它们，就得饿死它们。”
    希望他不会被我吓到。
    除了用它们来对付它们，其它一切物质和能量都是虚空生物的食物。在过去的几年……或者十几年里，她一直在对虚空生物进行作战、观察和分类，经验丰富。
    这遥遥的话语无异于是一种提示，那青年因此确定了她的位置。在追逐的过程中，他分出时间将视线投了过来。
    她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熟悉的惊讶神情，还带着一些多余的、她读不懂的复杂东西，但少了恐惧，少了那些她熟悉的厌恶目光。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但每当有人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待一头怪物，都会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
    但这青年似乎与她逃出虚空后遇到的绝大多数人类都不一样。
    应该只是自恃强大、把刚才当成两类虚灵的内斗吧……
    她自嘲着，但这个青年的表情却让她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或许这一次不一样。卡莎小心翼翼地让头盔向后蜕去，露出完整的面庞。
    那个青年笑了笑，这笑容竟然让她感到喉头有些发紧，他随后指了指身后的荧灯群，她这才醒悟过来，内心甚至有些羞赧——是啊，危险还没有解决。
    她操纵着肩头的荚囊蓄力喷射，然后滑翔，不停地重复这个过程，喷射——滑翔，喷射——滑翔……保持着相近的速度飞行在青年侧方的空中，这第二身皮肤已经伴随了她很多年，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体力没有耗尽，她可以一直保持类似的过程。
    荧灯不具备飞行的能力和远程的攻击，只要在空中就不会受到威胁。
    那青年虽然没有类似的手段，但每当即将受到荧灯攻击时，他的身影便会像是被擦去的色彩般迅速消失，随后闪现过一段距离出现在其他地方，这样神奇的手段让她悬着的心放下来的同时，也愈加感兴趣。
    她需要帮手来对抗虚空，而他很强大。
    终于，在飞弹簇和赤色光线的连番攻击下，损失了大半的荧灯群尖叫着后退了，钻入沙漠中四处溃逃。
    卡莎松了口气，没有选择追击，她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她如此去做了，而没有了体力，也就没有了安全感和挣扎的力量。她降落到地面上，随后蹲坐下，附着在身上的那层寄生物进行着某种类似光合作用的活动，迅速恢复着状态。
    而那青年也停了下来，脚下那块滑沙板一样的石板随之分解沙化。他能够控制石头，还有那种红色的光线，卡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走到她身边停下，随后，一只手伸到了卡莎面前。
    卡莎一怔：“不用，我自己能起来。”
    她看到那青年顿了顿，笑道：“感谢你出手相助。”
    卡莎摆摆手，她更加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你不害怕我吗？”
    “当然，我知道你是人类。”青年友善地笑笑，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怕，他在卡莎不远处也坐了下来，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没有疏远，也没近到让她感到冒犯。他好奇地打量着她的第二层皮肤，“它看起来很……有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对于她在这之前遇到过的所有人而言，她只是他们不愿面对的东西——一个活生生、会走路、会打架的象征，象征着他们最害怕的东西。
    青年的笑容又浓郁了些，“我叫伊默。”
    ……
    这出现在艾卡西亚遗迹附近的青年非常特别，他可能对虚空没有那么熟悉，但卡莎相信他会成为对抗虚空的强大助力。
    与她在那淡紫之海所见的恐怖相比，她与他的力量加在一起或许只是杯水车薪，或许把所有人都加在一起也对抗不了虚空……但她必须试试。
    这只是个开始。
    因此稍晚些时候，卡莎便发出了邀请。
    然而伊默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摇头拒绝了：“抱歉，但我现在有更加紧迫的事情。我大概是要前往恕瑞玛的都城。”
    他没有畏惧，卡莎很欣赏，不能被虚空吓倒，但必要的恐惧才能让人在面对虚空时留得性命。
    她没有放弃：“虚空当前，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并非为了寻求庇护，只是要去那里找人，或者打探消息。”对于伊默来说，虚空不是一场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灾难，甚至他现在还不够资格干涉，别看早些时候他与卡莎一起消灭了一群虚空生物，这战果对于虚空的体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而寻找到阿狸与阿卡丽则是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他把她们来带恕瑞玛，就要把她们带回去。如果她们没有回去艾欧尼亚，他就一定要去王都，找到她们，或者去问内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