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月亮杳无踪迹,不论是田野还是村庄,都在朦胧的夜色中悄然隐去,于黑暗中凝为一体。微风从远方来,穿过田垄间的作物与树木,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从靠在树干上昏昏沉沉打着瞌睡的少女身边溜过,钻进逼仄的树屋中,带来一阵凉意。
于是黑暗中亮起一对褐色的眼眸,眼底泛着微光,枕着双臂半靠在木床上和衣而睡的兽人青年醒转过来,睁开双眼。
几次呼吸之后他便适应了黑暗,周围的环境收入眼底,与他离去前分毫不差,树屋的内饰极其朴素,难以想象会有一个女孩几年如一日地在这里生活。或许唯一能作为濂生活过的痕迹的,只有萦绕在鼻间那若有若无的幽香。
瑟提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抓在手中,似乎还有温度残留在指尖。
他似乎想起什么,翻身下床,匆匆走出树屋。
这棵巨树只有濂她们四个居住,除了葛与松鼠是个本家、找了个树洞外,鸾、秧与濂都是用天赋魔法与树灵沟通、请树枝藤蔓编织出树屋,其余村民也少有学着人类盖房子的,大多住在树屋里,倒是与艾欧尼亚那边的习惯颇为相似。濂的树屋是在最外头,一登上巨树打眼就能看到,这才有了她晚餐后“守夜”的说法。
出门没寻找多久,瑟提便因自己的发现哑然失笑,只见前方的枝杈处隐隐露出一个黑影,靠着树干,在微凉的夜风中缩成一团。
圆润的脸庞,艳丽的翎羽,不是濂又能是谁?只是她早已忘记了先前口口声声说要在外守上一晚的“承诺”,脸上表情柔和下来不少,早没有了清醒时的英气、乃至初见时的“嚣张傲慢”,脑袋一点一点,嘴巴微微张开,隐约还能看到嘴角的一丝晶莹……完全是一副没有一点戒心的姿态。
一看就是没熬过夜的样子,想来只是让自己能没有负担安心睡着……笑话,自己在萨恩泽吃过的苦头都不是这些生活在原始村落里的人能够想象的,区区睡不好、甚至几天不睡又算得了什么……
话虽如此,对于这罕见的、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的善意,他的内心再次被触动。
仿佛隐藏在极深处的、只为老妈和寥寥几人留存的柔软被狠狠击中了一般,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只能沉默着望着濂那恬静的睡颜。直至濂忽地发出一声嘤咛,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才舒展眉头再次沉沉睡去,闹出的动静却已经将瑟提惊得压低了呼吸。
等待了一会,没见濂后续动作,他动作极轻地上前,确认她还是睡着的,才松了口气,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感慨的哼声,嘴角却撇出笑意来。
“姐……姐?”
瑟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攥着的薄毯展开,往濂的肩头披上。
要他做出“将濂抱回床上”类似的举动,他是做不到的,到时候把濂吵醒了,瑟提都完全不敢想象到时候的场景得有多尴尬。
眼瞅着濂没有任何防备,瑟提眼里泛起涟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荒唐的念头,没给自己留下回过神的时间,便已经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手指已经戳在了濂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刹那间,一股电流传遍全身。
哪怕遭到这样的恶作剧,濂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咕哝一声,头一歪,睡得更加沉了。
兽人青年的心脏怦怦直跳,然而,目光却很难移开。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再度伸出手指,想要确认一下眼前这张娇嫩俏丽面庞,是不是真的能掐出水来。
他的心中没有什么轻薄旖旎的念头,只是像个野惯了的顽童头一次得到真心喜爱的宝物,不知道如何呵护,但唯恐自己的鲁莽行径会损害她分毫。
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赞叹般的轻语。
“不愧是能被瓦斯塔亚霞瑞选中归隐的居处,这里灵力的纯粹与活跃程度,已经超过了精神领域九成九的地界。
“能够来到这样的世外桃源走上一遭,真是此行无憾了……”
瑟提好像触电了一样地收回手指,干咳一声,方才做贼心虚般压低了声音恼怒地说:“这种说和不说没什么区别的感慨,你自己心里想想就得了,说给我听有什么用!
“还有,你明明成功进来了,怎么藏到现在才出来?”
在脑海中与瑟提对话的正是伊默,在听瑟提言说了这里的种种神奇之后,他想着果然还是自己亲眼看看更好,于是便与瑟提做了尝试,成功寄托在瑟提的灵魂中,偷渡进了这处按理说只有瓦斯塔亚才能进入的秘地。
肉体与灵魂之事太过神秘,饶是伊默得了许多符文和魔法传承、精神力又因幻梦池等奇遇强大了不少,对此也没有什么涉猎。这次的尝试更是危险,非得两人同心配合才行,只要瑟提有一丝抗拒的念头,伊默的尝试都只能以失败告终。
所幸出于信任,也确定彼此没有加害之心,两人一次便成功了,但伊默也只是将一小缕精神借着瑟提的灵魂渗透进来,起个见证的作用,发挥不出多少力量。
“瓦斯塔亚与灵界的关系,应该不用我赘述了吧。灵力越充沛,对你越有好处,我不和你说又和谁说呢?”
伊默只是微笑,然而瑟提听了他话语间那些吭哧吭哧的古怪声音之后,不免怀疑此时的伊默是否正在自己脑海中偷笑,心情更是不爽起来。
“别总拿着瓦斯塔亚人说事,在我眼里,瓦斯塔亚人和人类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有什么区别?”
对于瓦斯塔亚的鄙夷浅尝辄止,瑟提顿了顿,转而道,“说是瓦斯塔亚人是人类与瓦斯塔亚霞瑞的后裔,我看两族也没亲近到哪里去,血脉论都是虚的。
“我进来前萨恩泽这块还好,艾欧尼亚的其他地方,特别是北边和东边,瓦斯塔亚人的抵抗运动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与人类因为地域和魔法的矛盾积怨已久,诺克萨斯战争时的反叛不过是导火索罢了……”
“都会好起来的。”
听得伊默如此说,瑟提只是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关他屁事。
费了不少力气进来,自然不只是来闲逛的。村中最让瑟提上心的,也是伊默最先要去看的地方,便是村民集结起来的那个洞窟。
瑟提偷摸着溜下树,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到了村庄的道路上,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处房屋里透出亮光,整个村庄都沉睡着,甚至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洞窟隐藏在村庄另一侧小山的瀑布水帘之后,这一次没有濂帮忙引导水帘,瑟提被淋了个满身湿透,进入到洞穴内部。
洞穴内部的数千根、上万根蜡烛仍旧没有熄灭,似乎村里人与长老们完全不担心有什么浪费,一朵朵青焰静静地燃烧着,明亮的光芒将洞穴内照得宛如白昼,蜡烛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燃烧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见短上多少,还随着燃烧散发出阵阵异香。洞穴内除了出入口,没见到什么明显的孔洞,但通风很好。
“怎么样,有感觉到什么吗?”
瑟提的注意完全没放在周围的蜡烛上,一进来便直奔主题,站在了那块疑似地图的石壁前,朝着脑海中的伊默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