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府邸内,孔德老爷悠闲地拈起茶杯送至嘴边抿了一口,手下献上的上好花茶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他浑身舒泰,仿佛全身的毛孔都通彻了一般。孔德老爷满意地叹了口气,端详起手中的茶杯来,这是新近从村民手中搜刮来的一套玉质茶具,做工精致,价值不菲,很受孔德老爷喜爱。
孔德是个中年男子,在纳沃利兄弟会中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但他尸位素餐,只想着为自己谋福利,手下在他的示意下横行乡里,替他搜刮钱财和宝物,优渥的生活养得他大腹便便、脑满肠肥。
这是他在普雷西典建起的第二座府邸了,与一处繁茂的魔法花园相隔极近,据说在这样的环境下长久居住,对自己的身体有不小的好处。虽然府邸选址不错,内部也装饰得金碧辉煌,会客厅摆满了各类珠宝名画,彰显着主人的底蕴,但孔德其实是不太满意的。要不是城里的长老不太好惹,他还挺想把附近的圣所也划拉进自己的府邸范围,把那座魔法花园变成自己的后花园。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打扰了他的雅致,孔德小心地放下茶杯,不悦道:“不是和看门的吩咐过,不准那些贱民靠近我的房子吗?这么吵闹,是何由来啊?”
“你们两个,出去看看。”
守在一旁的两个守卫恭声应下,然后一起向着屋外走去。
然而不等他们出去,紧闭的大门上忽然透射出横七竖八的几道白光,紧接着,名家出手的花梨大门化作许多块碎片轰然倒塌,冲击的气流将两个守卫顶得倒飞出去,撞塌了厅内的几张桌子,摔得七荤八素。
孔德眼见自己展览的不少名贵器物都摔得粉碎,气得鼻子都歪了,颇为艰难地起身,迈着小碎步快步向着厅外走去,高声嚷嚷着:“大胆!是谁在外面造反?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来人!给我把捣乱的拿下!”
孔德怒气冲冲地冲到厅外,很快,他又跨过大门,一柄剑悬在他身前,抵着他的前胸,孔德浑身发冷,脚步僵硬,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回厅中。
仅是匆匆一瞥,他已经看到门外躺倒一地的守卫,有些在地上打滚哀嚎,有些则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府邸大门外还有外面不少聚拢过来,探头探脑的贱民。
孔德憋红了脸,让这些往日里看不起的贱民瞧自己的热闹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但胸前的冰凉触感让他立刻冷静下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胖脸上露出讨好谦卑的笑容。
“艾瑞莉娅小姐,您怎么来了,还发了那么大的火,是这些没有眼力劲的下人有眼不识泰山,招惹了您吗?”
艾瑞莉娅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个养尊处优的油腻胖子几眼,确定自己印象里并没有这个人,想来是后来加入兄弟会的。她漫步走进大厅,瞅着散落一地的收藏,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些藏品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孔德被飞剑逼在墙角,见艾瑞莉娅的兴趣都放在自己的藏品上,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搓着手强笑道:“我还有更多不方便展示的堆在仓库里,您要是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我等下就派人送到您那,您看……”
“你在加入兄弟会前就这么富有吗?”
“这……”孔德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谨慎地道,“是上头的人看我工作尽心尽力,立下不少功劳,奖赏我的。还有一些是下面的乡亲们主动献上的,他们在我治下获得不少好处,只能拿这些东西表达感激……”
“放屁。”
艾瑞莉娅懒得听他满口胡言,“你们兄弟会的口碑在民间是什么样子,真当我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是这群混帐中的一股清流?”
兄弟会的前身抵抗军,大部分成员都是遭到诺克萨斯军队侵略的受害者组成的,小部分则是受到感召的热血民众,这些人都没什么资产。慷慨解囊支持抵抗运动的乡绅是有,但艾瑞莉娅的记忆里绝对没有这个孔德的面孔。
所以这个人绝对是加入兄弟会后凭借自己的权势才发的家,若是他本身就富有家财,何必和兄弟会这群人搅合在一起。要知道,劫富而不济贫的兄弟会重点剥削的对象,就是那些地主和富商。
孔德感受着艾瑞莉娅话语里明晃晃的杀意,不由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不争气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大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
虽然知道这个死胖子手里肯定不干净,但艾瑞莉娅懒得浪费时间多加理会,兄弟会树大根深,仅仅是针对几个中高层的领导是不够的,要从腐烂的根子着手医治。能救则救,不能救的就要果断斩去。
艾瑞莉娅淡漠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不义之财,我权且不管,之后再来处理。我问你话,你在普雷西典可能说的上话?兄弟会在这里是谁话事?”
孔德两股战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但也从艾瑞莉娅的话里逐渐琢磨出来,自己似乎是不会死了?他喘了几口气,战战兢兢地回复:“回大人的话,我只是一个堂主,在普雷西典说不上话,只是个打杂的,替各位大人跑跑腿。城里地位最高的,应该是欧克瑟大人。”
“很好,带我去。”
外面的守卫伤亡惨重,艾瑞莉娅来者不善,要是让负责普雷西典地区的欧克瑟统领知道是自己把鬼子引到大本营里的,不扒了自己的皮才有鬼。
孔德支支吾吾起来:“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我不比谁高贵。”
孔德语塞,硬着头皮道:“……艾瑞莉娅小姐,不知道您找欧克瑟大人是有什么打算?”
“算账。”
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让孔德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偏生自己这么倒霉,被艾瑞莉娅找上了门?要是其他的头目被找上门,自己不说能逃走或是投奔去找上头,至少还能有个准备应付艾瑞莉娅。
此刻自己落到艾瑞莉娅手中,想要脱身却是难了。
孔德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平素有多么伤天害理,横征暴敛、逼良为娼的事也没少干,听说艾瑞莉娅嫉恶如仇,最见不得底下的贱民遭受不公平的对待……
吾今休矣!孔德心里叫苦不迭,表面则强笑道:“在下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打杂的,没有联系欧克瑟大人的手段,也不知他落脚何处。您看这样如何?我替您向上头联系,得到上面的首肯,再请他们领着您去拜访城里的各位大人如何?”
孔德不断试探,只想着把自己摘出去就好,毕竟自己小命最要紧。
艾瑞莉娅内心似明镜一般,看透了孔德心里的小九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放你走不就是放虎归山吗?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哪怕是从高层起一个个拜访过去也未免有些浪费时间了,还有效率更高的办法,让你的手下去通风报信吧,就说艾瑞莉娅守在这里,要和普雷西典内所有兄弟会的领导层对话。”
艾瑞莉娅一挥手,外面几个被飞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守卫顿时如蒙大赦,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走了。
见艾瑞莉娅竟然就这么坐了下来,摆明了是不想走了,孔德内心不断叫苦,内心惶恐不安,也只得乖顺地坐在一边,如坐针毡。
孔德和他手下恶仆的吃瘪让周围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兴奋地想要涌入府邸来到艾瑞莉娅身边欢呼,却被艾瑞莉娅苦口婆心地劝走。她深知自己来势汹汹,兄弟会必然会拿出对策,这里很快就要变得危险重重了。
群众夹在自己和兄弟会之间,只会遭受无妄之灾。
人们的反应让艾瑞莉娅对孔德的平日举止更是了然,冷冷地扫了一眼他,孔德心惊胆战之余,不敢对艾瑞莉娅怎么样,却暗暗怨恨起了这些贱民,将他们扬眉吐气的脸庞都记在了心里。
待到数盏茶后,府邸外的街道上传来大量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呼喊声,孔德精神一振。
在艾瑞莉娅的眼皮子底下,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特别是艾瑞莉娅不时挑起一件花纹精美的器皿左右观看,然后视线便向着他这边投过来,每当这时候,他都恨不得当场昏倒过去。
简直是度日如年,天知道这么一小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高层收到消息来了,总不至于还要他这个小小的马前走卒担责任吧?孔德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艾瑞莉娅则摇了摇头,经历过大小数十次战役,她对于军阵的声音十分熟悉,外界不断入耳的金铁之音,不外乎盔甲和兵器相互撞击发出的脆响。艾瑞莉娅叹了口气,看来兄弟会没有作出明智的选择。
府邸的正门处,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欧克瑟全副武装,穿着一副沉重的盔甲,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阵铿锵的金属摩擦音,双手一柄门板似的巨剑,剑身上镀着一层附魔光辉。
欧克瑟抬起面甲,露出一张满是胡茬和风霜的四十多岁中年人的脸。艾瑞莉娅知道他,他的妻子和两个不满一夏的孩子都死在了诺克萨斯人手里,欧克瑟则拼尽全力杀出了军队的包围,昏倒在森林里,最终被抵抗军救下。在抵抗军时,他话不多,但杀起诺克萨斯人来却是最狠的,甚至让不少抵抗军的成员都感到害怕,许多人都说欧克瑟早就想去找他的妻子孩子了,只是仇恨驱动着他,让他成为一具毫不留情的杀戮机器。
在抵抗军时欧克瑟沉默寡言,也不担当军职,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却成为了兄弟会一个地区,乃至一个省的负责人,艾瑞莉娅一时间有些唏嘘。
纳沃利兄弟会渴望掌控艾欧尼亚,并在全大陆推行军国主义,那些坚定不移的主战派往往更受高层的赏识,升职速度飞快。
“统领大人……”
面对几乎要热泪盈眶的孔德,欧克瑟只是挥了挥手,孔德便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大厅。欧克瑟深吸口气,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艾瑞莉娅。
“怎么,要和我动手吗?这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出乎她的意料,欧克瑟摇摇头:“头儿的身份,我一直是认的。”他用的是当年在抵抗军时艾瑞莉娅的公用称呼,“你为了打败那帮畜生出了大力,我一直心怀感激,怎么也不能对你出手。”
“哦?”艾瑞莉娅来了些兴致,但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欧克瑟瓮声瓮气地继续讲:“但头儿离开了兄弟会,就不应该回来。许多人都提防着你,哪怕你一直隐居在那个小村庄,仍然是许多人的心腹大患。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有些人怕你回来。”欧克瑟直白地指出。
艾瑞莉娅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知道,但形式所迫,许多人在呼唤着我,我必须来看一看。”
“我知道你的来意。艾瑞莉娅,我们的本意也是为了艾欧尼亚好,只是我们还需要时间。”欧克瑟恳切地看着她,“我们需要复仇,需要积累力量,这些都是必要之举。”
“已经过火了。”
“不,艾瑞莉娅,还远远不够。难道你不想向诺克萨斯复仇吗?哪怕不为了复仇,我们也得防范于未然。诺克萨斯放逐了那个昏庸的老皇帝,现在一天比一天强大,我们也必须强大起来,以防他们卷土重来!”
“这些本应由我们的人民万众一心去实现,而不是你们这一批人通过暴力从群众中取得。”
“这并非他们该承受的。”艾瑞莉娅还是摇头。
屡次三番劝说无用,欧克瑟也泄气了,缓缓道:“看来是没得谈了。”
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和理念之争。
“我相信过你,刀锋舞者,我们都相信过你。你给我们指名了道路。”
“但你不该回来的,你不愿意带领纳沃利,不愿意带领艾欧尼亚,就让兄弟会来!”
欧克瑟放下面甲:“我受命统领普雷西典地区,我不能让你如愿以偿。城里兄弟会的大小领导、队长都聚集在外面的街道上,等候着一个结果。”
“刀锋舞者,用你的剑说服我!他们只需要听从一个胜者的领导!如果能用我们的命换你回归兄弟会,那也是值得的。”
“能否如你所愿,拨乱反正,都看这一场了。”
巨剑被他挥动起来,仅仅是一道挥出的劲风,就在灰石墙壁上迸出了一道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