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女殿外静悄悄的,婢女们都跪在殿外,浑身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一下。庄贤娘娘慵懒地坐在殿内,一进殿内,铃儿看到这位服饰华丽的女子,她没有动,侧眼瞧了一下。
“放肆,见了娘娘还不行礼?”九御靖康站在庄贤娘娘身边喝斥道。
铃儿咬着牙,腿一弯还是跪在地上,在狮岗城时那些老人家总说:没事多行礼,总不会有错。来了这北冕城,更是有行不完的礼。
“见过娘娘。”在奉国寺,铃儿除了见过太傅星宿,并未见过其他位高权重之人,大部分都是别人给她行礼,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行礼,她既不习惯,也不情愿。
走近瞧,铃儿鼻子很高,像雕刻出来一般,却没有显得非常突兀,这副骨相生得让人羡慕,她静时显得娴静端庄。
“都说辛洛王妃有着天人之姿……”庄贤娘娘话还没有说完,一掩嘴,眉尾下挂,不怀好意地笑了。
“谢娘娘夸奖。”这一笑,笑得铃儿疑惑,她正一脸地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这位娘娘,在奉国寺她已经见过。君王复利的这位贵妃娘娘,哪怕岁月没有饶过她,依旧丰韵犹存,她有一张圆脸盘,高颧骨,眉毛浓且长,脸上英气逼人,自带凌厉,看上去五官既粗糙又柔美,骨肉匀称的线条又让她又有着女人的韵味。
“本宫有让你说话吗?靖康,给本宫好好教训一下。”庄贤娘娘对王妃辛洛回宫三分忧七分喜,奉国寺毕竟离得太远,而室女殿却是后宫,后宫一向都是她说了算。
靖康上前,抬手给了她两个巴掌。
“你敢打我?”铃儿刚刚还想忍声吞气,她内心是害怕的,首先,她是个假的,至于眼前这个人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不得而知,正是这种猜测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被打了两个巴掌,顿时火冒三丈,手指差点指到九御靖康的鼻子上。歪着脑袋斜视着庄贤娘娘,碧瑶慌忙将她的手拉低。
“没规矩,再给本宫好好教训。”庄贤娘娘看着铃儿,她端正凛然的一张脸让她越看越气,眉目里透着几分刚烈。
“娘娘息怒啊。”婢女们一起哭着给铃儿求情。“王妃娘娘体弱,经不起这样打,娘娘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辛彦之像一阵风,大步流星地踏进了室女殿,婢女们都没来得及抬头行礼,他的身影已进了殿内,没有在宫中见过嫡王子的婢女们,今日也只是见了嫡王子的背影,他高而瘦。
“大殿下……”婢女们跪在地上行礼。
“辛洛王妃规矩还是没有学好啊。”庄贤娘娘听到婢女们行礼,声音故意抬高,这话是说给“缘遥”听的。
辛彦之没有行礼,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铃儿,心中已经明白了。不等庄贤娘娘说完,辛彦之便一把将铃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王妃你还是站着比较好看,你长的都没有本王高,跪着更显矮,还是站着吧,娘娘你说是吗?”辛彦之眼珠瞪圆了,虽然才回江波殿五日,但对庄贤娘娘的传闻听了不少,他自知庄贤娘娘有狐狸一般的特性,轻而易举反咬人一口,还让别人惹一身骚,可眼前之人是铃儿,脾气和勇气都大了。
站在辛彦之身旁,铃儿看了他一眼,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在辛彦之变成复利的儿子后,她们会怎么见面?真正相见时,他似乎还是狮岗城那个辛彦之,在狮岗城让她填饱肚子,在北冕城,一次次救下她的性命,他木讷,也会对她笑,也会担心她的安危。
“遥儿,这是后宫之事。”庄贤娘娘今日来室女殿就是想出口气,上一次宣了太史辛勖进宫,她故意安排了李森和宝子章一起进宫,到头来却帮眼前这个丫头坐实了辛勖之女的身份,这口气,庄贤娘娘咽了几天都咽不下去,一听到辛洛进宫,她一刻都不肯多等,却不偏不倚地又撞上了缘遥。
“娘娘老了,脸上都有皱纹了,想必是杂事太多,奉国寺让娘娘操心,室女殿就不劳娘娘费心了。”辛彦之克制着眼里的怒气,目光成一条深邃的线盯着庄贤娘娘。
冷冰冰的一张脸,是对她的不屑。这一眼让庄贤娘娘心惊。她看到了满满的恨,眼前的缘遥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庄贤娘娘紧握双拳的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原来,他对宫中所发生的事都清楚,她只能白白受缘遥的威胁,还要笑着感谢他的孝心。
“本宫正在教王妃北冕国的规矩。”庄贤娘娘想用规矩让自己站得住脚。
“北冕国又增了新规矩吗,遥儿有四年没待在这宫中了,父王的后宫何时变成了娘娘的后宫?”
辛彦之的声调提高。辛彦之听阿郭说过,在这北冕国,缘遥最惧怕的大概就是庄贤娘娘了,但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缘遥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没了母亲的呵护,他虽然是嫡王子,但不得不看庄贤娘娘的脸色生活。现在,他回到北冕国,依旧没有他母后,但他成长了,他有能力不再忍,辛彦之与缘遥一样,不会有仇必报,但会不动声色的挑时机。
“殿下,后宫妃嫔间的事情自是有本宫处理,殿下为北冕国的嫡王子,英明公正,难道家事也要偏袒吗?”庄贤娘娘针锋相对,她依旧把缘遥当成了那个十三岁的孩子,她忘记了,她给了缘遥八年的成长时间,他已及冠。
“放肆,本王的后宫之事何时轮到父王的嫔妃来处理了?”辛彦之不是北冕国人,本来就没把庄贤娘娘放在眼里,一句“放肆”更是让庄贤娘娘气势输了三分。
“殿下,本宫奉大王之命,协理后宫……”
“娘娘走好,室女殿孤寒,容不下娘娘。”不等庄贤娘娘说完,辛彦之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铃儿第一次知道,书生原来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威严有力。铃儿只看了一眼,就快速地低下了头,他的目光很深,睫毛长长地弯着。辛彦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这样的对质,让辛彦之觉得心慌费神,他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声“放肆”被带出体外,此刻,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
“殿下……”铃儿甩开了辛彦之的手。
“我没事。”吼完后,辛彦之的身体都在抖,他在怕,想起奉国寺那些悄无声息的刺杀,开始后怕。辛彦之脸上的气愤已经不见了,他对着铃儿强挤出一丝笑。
他嘴唇上扬,眼角却弯了下来。笑容熟悉,碧瑶正惊愕地抬头看着他,碧瑶慌忙将脸埋在地上。听其他殿的婢女议论嫡王子,有说相貌俊美,体态雄伟,有说眉目疏朗,很有威重的仪态,还有说克己复礼……总之,五花八门。原来,这就是她们口中的嫡王子。
辛彦之转头看到站在殿外的缘遥和阿郭,他慌忙后退一步。本来,这是一个绝佳的说出身份的机会,只有他与铃儿,只要一句话,都能让他们的身份回到原位。可现在,殿外站着阿郭和缘遥,这两个人的眼睛一刻都没离过他,或许,他的一个表情都能让铃儿立刻丧命,就像无知无觉死在墨峦府地的那些人。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内务坊的女官正捧着王妃辛洛大婚之时的嫁衣,红色的嫁衣在太阳底下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让辛彦之不能直视,这也正是他今天站在室女殿的原因。
“这嫁衣,不合适你。”辛彦之冰冷地说道,让铃儿主动去会元殿向君王复利退婚的话,辛彦之还是说不出,铃儿本来就是个假的,一旦她去退婚,只有死路一条。
“把嫁衣送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拿过来。”铃儿的语气比辛彦之还要冰冷,站在门口的缘遥吃惊地抬头看着她。这个性,像他舅父萧景,一张冷面,带着一股侠士之气。
碧瑶在这一刻,心底已经有无数个问题,她的脑袋都要想破了,公子是话中有话?难道是不满意与小姐的婚约?还是他根本就不是公子?他的口气拒人千里,小姐这样说,分明就是在拒婚,他会杀了她吗?碧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过了半晌,辛彦之走了,他一言不发地出了室女殿。铃儿看着他走出去,连一句送别的话也没有,她目光落在辛彦之身后的假面人身上。铃儿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到底是缘分还是阴谋,这个人她在群芳楼见过,为何会跟在辛彦之身后,难道一路从狮岗城走过来,他一直都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世吗?
走出室女殿,辛彦之和缘遥同时停住了,辛彦之全身无力,他想停下来好好喘口气,阿郭扶了他一下。辛彦之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他不仅跑到王宫里冒充王子,还要替他处理这一家子的事情,更可疑的是,竟然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真的。难不成,缘遥一直戴着面具,是因为他毁容了?辛彦之回头望了一眼缘遥,露在面具外面的下巴没有伤痕。他很肯定,缘遥没有毁容,第一日在江波殿时他已经确认过,那还有什么原因?离开了四年,竟然所有人都将他认成了缘遥。
“你是安全的,继续往前走。”缘遥看出了他的疑惑,他眼睛直视前方,表情严肃,声音沉静。这眼神中的克制,跟辛彦之刚刚在室女殿一样。
回江波殿的路上,辛彦之想了很多事。他今日看到了碧瑶,原本,他只是想带铃儿离开这里。可一切好像变了,似乎从奉国寺就是这样,铃儿对他冷淡,到底是哪里出错了,难不成铃儿也跟他一样,被胁迫,只能假装不相识。若铃儿与他一样,都受人控制,那么,他们两个的处境都是危险的,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这假身份到底该不该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