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仰雪练充满杀意的质问声越显清晰。
桑暮野脊背微寒,可还是迫着压力与他对视,又如往日一般笑盈盈道:“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一只小野猫,长得特别肥硕可爱,我忍不住去追,却被它给跑了。”
“……这才弄出些许动静来,可是扰了舅舅你们商讨大事儿?”他抱着猎鹰缩在一侧,一副做错了事的可怜模样。
“是吗?”仰雪练反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满是审视,寒意渐深。
桑暮野巴巴点头,怀中的猎鹰也似有灵性般,摇头晃脑起来。
仰雪练上下打量着他,眸色淡淡的,瞧不清喜怒,辨不出深意:“今日我们所商要事,极其重要,我不希望被外人听到,你可懂?”
桑暮野眨了眨眼睛,茫然中透着无辜:“哪有外人啊?真的是一只路过的小猫。”
仰雪练凝视了他半晌,却未在他眼中探查出任何端倪来,或许是他敏感了,当真是一只路过的无用野猫罢了。
仰雪练眉心轻蹙,嗓音凌厉:“既是野猫,便不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知道了,知道了……”桑暮野忙不迭点头。
仰雪练见周遭动静全无,便再度飞身赶往小屋商讨要事,为了让阿史那跋和摩柯莲华安心,他出言解释了刚才野猫之事。
桑暮野望着他们映在纸窗上的身影,刚才僵直的脊背终是放松了下来。
他抱着怀中猎鹰大口喘息,眸中似有几分黯色,浅浅流动。
自寻到仰雪练的那天起,他便知道,曾经温和恣意的舅舅,已经不复存在了。
眼前之人,只是苗疆王。
北琅皇宫。
天际中云遮雾掩的,唯有一弯圆月清澄湛亮,皎洁月色于琼楼殿宇间游走,莹亮的,伴着殿外的一株殷红花枝斜照在鎏金纱窗上。
如墨般的颜色晕开,月色窈窕,亦是这夜里最绚烂瑰丽的色泽。
内殿绉纱漫舞,流苏羊角灯散出亮泽,金猊香炉中檀香袅袅,如丝烟雾缭绕,恍若梦幻。
凤栖梧于位上高坐,手里执着琉璃杯在品着美酒。
他慵懒倚靠,红袍层层曳地,灯光在他身上明灭,顷刻潋滟如画,华容昳丽。
“嗬嗬嗬……”
突的,一道突兀的,嘶哑的呜声传来,当即就把一室静谧打碎。
循着声望去,就见大殿中央摆着一个雕刻着花纹的破旧水缸。
水缸之中,竟有一颗人头探出——
刚才的呜咽之声,便是这颗人头发出来的。
“太吵了。”凤栖梧阴戾的目光扫了过去,刹那,便与那颗人头相对。
华光笼罩下,那颗人头的容颜越见清晰,竟是当日被逼退位的赫连枭。
而此时的赫连枭早已不复往日的尊贵威严,他被剜去双目,拔去舌头,斩去四肢,做成人彘塞入了破旧的水缸中。
缸中被灌满盐水,他伤口裸露在外,触及到流淌的盐水,顷刻疼得他呲牙咧齿。
可他口舌空洞,只能发出嗬嗬嗬的暗哑嘶鸣。
“很不甘心,又很想去死是不是?”凤栖梧坐于琳琅宝座上,手中端着琉璃酒盏,眼中猩芒一闪而过。
闻言,赫连枭发出的嘶鸣声更激烈,更刺耳。
他漫不经心看着不成人形的赫连枭,嘴角弯成一缕绝妙弧度,慢悠悠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死,每日我都会用珍品草药为你吊着性命,毕竟,这条帝王之路孤寂,总该有个相熟之人与我共赏才是。”
“你说,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凤栖梧摇曳着琉璃盏,刻意放缓了语调。
赫连枭听在耳里,激动得恨不得爬出水缸,将凤栖梧这疯子给溺死。
他原以为当日在行宫,就会被凤栖梧挥剑斩杀,可他万万没想到凤栖梧竟是存了这样阴毒的心思。
折磨了他还不够,竟还将他做成人彘。
堂堂北琅帝王混到如此地步,他恨不得即刻去死,可偏偏就是死不掉。
“嗬嗬嗬嗬……”
赫连枭不住扭动着身子,破旧水缸也被闹得噔噔作响。
凤栖梧满心欢愉地欣赏着他的憔悴惨样,薄唇掠起的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此时此刻,他眸里凝聚的疯绝笑意,竟是比华光还耀眼。
“主人,你命锁匠打造的金锁,现已完成。”
戚九竹入殿时,看到的便是他发笑的模样。
瞧着心情颇好,可就是格外渗人。
戚九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待看到水缸中的赫连枭时,他四肢百骸一寒,心底更是毛毛的。
“拿过来给我瞧瞧。”凤栖梧朝他招招手。
戚九竹小心绕过大殿中央的水缸,径自朝凤栖梧那边走去。
水缸里赫连枭的伤口已经流脓渗血,再日日被水泡着,早就肿胀发白,路过时有股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闹得他险些绷不住表情。
戚九竹深吸口气,将金锁稳稳递到凤栖梧手中。
“模样倒是精巧,做工也是不凡。”凤栖梧端详着手中的金锁,笑得晦涩难测。
他二话不说就将金锁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须臾,这金锁恍若活了一般,竟能根据手腕的大小不断收缩,直至大小合适。
戚九竹不免惊叹,这般的鬼斧神工,实在精妙。
“用剑砍一下。”凤栖梧勾唇,不紧不慢开了口。
戚九竹自然不敢逾矩,可凤栖梧的目光实在深邃可怖,让他迫不住压力,只得挥剑砍下。
“当啷——”
长剑尽断,可金锁却毫发无伤。
戚九竹惊愕,竟这般坚固?
凤栖梧抚摸着完好的金锁,笑得越发幽然绵长,音色也缱绻得腻人:“果然是个好物件儿,刀剑不坏,没有相配的钥匙便怎样都打不开了。”
说着,他便将金锁打开,小心藏于一方精致的宝匣中,又再度开口问:“暗室造得如何了?”
戚九竹回道:“造得差不多了,不日就能完工。”
凤栖梧颔首,眸里笑意弥散,仍旧辨不清喜怒。
“你说,她会喜欢吗?”凤栖梧仰头看向戚九竹,眸光幽幽的。
与此同时,远在苗疆的温染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凛冬未到,炎夏依旧,怎么突然变凉了几许?
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