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枭的语气四平八稳,染着几分帝王的淳厚威严,就像是顺嘴的一问,叫人听不出他意欲为何。
只是那般帝王霸气,却已渗透在空气中,无孔不入。
天潢贵胄向来就与旁人不同,凤烛月面上无波无澜,可被提到名起身回话时,他的双腿竟有几分软意,不知是心虚,还是被震慑住了。
他沉吸了口气,这才对上赫连枭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匪患一事确有听闻,只是陛下应当知道臣近日身子不爽利,才不过听来一句就头疼得不行,如今再听,竟觉恍如隔世。”
赫连枭薄唇微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今日见南阳王腿脚利索,亦能喝酒,身子可是大好了?”
凤烛月轻握住案上斟满酒水的杯盏,对上帝王漆黑犀利的目光,只觉心中惴惴,愈发不安。
他抿唇言:“多谢陛下挂怀,臣的身子确实好了一些。”
“既是好了,南阳王可得为朕,多多分忧近日来的琐事。”赫连枭说得委婉婉转,眉间还隐着笑,一时叫人分辨不清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凤烛月心头咯噔,一时讷讷难应,可在对上他颇具威严的锐眸后,只得应下道:“为陛下排忧解难,是臣的本分。”
赫连枭听后,眉目顿时舒展:“既然南阳王都这般说了,那岭南匪祸一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话落,他笑看着凤烛月,可眸底却依旧犀利,似能穿刺人心。
凤烛月与他四目相对,顷刻寒潮袭来,四肢百骸如霜冻般僵直难忍。
殿中笙歌曼舞,可帝王忽然间的言语,叫众人猜测纷纷,可嘴上却不敢多言半分。
凤烛月面色难看:“陛下,臣……”
赫连枭出言打断于他:“早就听闻南阳王一身武艺精湛,门下能人异士繁多,那些江湖草莽定是不堪一击,朕便静等你的好消息了。”
凤烛月唇边的假笑多了几分凝滞,他唇瓣轻蠕,终还是领了旨:“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定竭尽全力将山匪铲除,还岭南百姓一个太平。”
他站于殿中央,身后是莹白皎月,朦胧淡影衬得他身姿纤长,清越润泽,竟是颇有几分凛然之气。
赫连枭连道了几声“好”,便唤他坐下。
凤烛月坐下后,原本寂静压抑的殿内再度变得热闹起来,欢声笑语,靡靡之音,好一派纸醉金迷。
可他却将酒盏紧握,润泽的双眸染着殿内的华光,一时竟变得复杂迷离了几分,心亦如擂鼓,好半晌都未平复。
岭南匪患。
当真是让他剿匪那般简单?
看着凤烛月纠结的表情,温染颜端着酒盏往后靠,懒散地轻抿了一口,一举一动皆如美人醉卧,端的是风情缭绕,媚色缱绻。
“果然如你所说,赫连枭是要对他下手了。”温染颜轻衔酒盏,美眸如丝如雾,刻意压低着声音。
凤栖梧望着她的媚眸,语调悠然:“也怪凤烛月做得太过明显,那野心便是连藏都藏不住,赫连枭眼里又容不得沙子,定也容不下他。”
温染颜唇角上扬,眉眼之间流露着凛然的杀伐之意,可音色却仍温和带笑:“此去路途遥远,匪患能如此猖獗定也不是泛泛之辈,若再稍加动作,就说凤烛月一时失察,身陷囹圄,被匪患所杀,总归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凤栖梧哂笑一声,便接过了话茬:“届时,死无对证,即便旁人有所怀疑,也不敢查到帝王头上。”
温染颜笑意更深,下意识抬眸看他:“凤烛月这个心头大患铲除,那么,赫连枭就能全心全意对付你了。”
凤栖梧单手撑头,轻倚在案边笑看着她,微动时,神态慵懒,青丝漾开,漆黑的双眸如星月一般皎洁湛亮。
“他若来对付我,你会帮吗?”
他压着声,音色缱绻如波。
温染颜一下便撞入他的黑眸中,眼波微漾,说得暧昧不明:“我先前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不是帮了你?”
凤栖梧笑容越深,眸光却深暗无比,似藏锐色。
可他未追问下去,而是幽幽道:“确实帮了我颇多,多谢夫人。”
温染颜酒盏轻曳,笑而不语。
这场宫宴赫连枭只谈及了岭南匪祸,更多的时候他就在品尝美酒,许是匪患这块大石落下,他脸上溢满笑意,就连酒水也难免多喝了几杯。
待到宫宴结束,赫连枭脸上明显有了醉意,双眸更是迷离。
他坐在龙辇上,漫不经心地揉捻着太阳穴。
德盛公公在旁跟着,毕恭毕敬询问:“陛下,现下是要回寝宫就寝吗?”
赫连枭刚要回答,便见天边的一道白光闪过,将苍穹万物映得狰狞莹亮,雷电的轰鸣之声随狂风而至。
狂风平地而起,吹得虬枝乱颤,花木倾倒,宴会之时风平浪静,如今这天气说变就变,竟有一番雷霆暴雨之势。
赫连枭望着乱颤摇曳的虬枝,醉意朦胧道:“去贵妃那儿。”
德盛公公闻言,当即命宫人改道。
就在赫连枭赶到贵妃宫殿之际,那般暴雨终是无情砸落了下来,豆大如珠,如翩跹蝴蝶般飞溅了开来。
听得帝王之声,烟萝当即从殿中迎出,双眸盈盈如月,满含情意:“陛下,这下着大雨呢,您怎么来了?”
“贵妃是不希望朕来?”赫连枭盯着她,连说话声里都染着几分醉意。
烟萝柔声道:“陛下,你误会臣妾了,臣妾日日盼君来,可今夜暴雨下得急下得狂,雨水淋在身恐会染了风寒,臣妾是担心陛下的身子。”
赫连枭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抵在她耳侧低语:“贵妃有心了。”
“陛下……”烟萝眸光如水春色,盈盈闪动。
案上红烛摇曳,屋外雷声轰鸣,可即便如此满屋馨香,美人在怀,总是充满了春情旖旎。
赫连枭揽着她,不多时,两人便双双跌入到了红鸾帐中。
帐中浮光掠影,层层叠叠。
待到春情过后,赫连枭埋入锦被中睡得深沉,醉意与疲累相交,只怕是敲锣打鼓,一时也起不来了。
“陛下。”
“陛下……”
烟萝在他耳边轻唤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便果断穿上里衣悄然起身。
方才在宫宴上,赫连枭叫凤烛月去岭南剿匪,便是生出了杀心,便是叫其有去无回,凤烛月也想到了这一层,便对她有所暗示。
他们本意是风头过后再行动手,可现下看来,怕是得先下手为强了。
案上的金猊香炉中,焚着香料,细雾缱绻,袅袅升起,烟萝小心地将炉盖打开,又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
纱窗外,雷电再度轰鸣,蓝紫色的耀光似能将苍穹生生撕裂。
耀光流淌在脚下,将烟萝的背后照得人影摇曳,就像张牙舞爪的厉鬼,静静缀于身后,咧开嘴角、露出獠牙。
“贵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嘶哑之声漾在烟萝耳侧,如雷电般轰鸣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