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冰冷的爪钩在他体内搅弄,身体的温度和知觉随着血液一同流逝,到后来痛得身体痉挛,逐渐麻木到无所知,眼前光怪陆离。背后夏侯晴施下的符咒应当是在发烫,想要扯住他不让他坠下去,但他只觉得好冷。到后来,玄朗给他输灵力也不管用了,他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耳朵边上很嘈杂,哭喊的声音尖锐刺耳。眼前应该是刺目的白,但是眼皮已经沉重到睁开一条缝都困难了。触觉还在,他感觉到什么冰冷的东西在破开他的皮肤,潜意识就想要逃,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又是在什么地方……
“好了,可以了。”
慢慢有点清晰的意识时,听到的便是这一句。这声音竟还有点耳熟。他费力地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却是叶臻。她正望着他,看起来很憔悴,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他微微侧了侧目光,这才看清旁边站着的姜尧,原来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他。
意识慢慢回溯,他却什么都没想,第一反应是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叶臻的脸,问她怎么受伤了。他抬手的动作有点费力,伸出一半,就被她给抓住了。
“怎么了?”叶臻凑近问,“要什么?”
玄天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看着她不说话。
“给他揉揉吧。看这身体素质,一会儿都能坐起来了。”姜尧笑着说,“我就先走了,有事叫我。”
“那我不送了。”叶臻说了句,见他关门出去,回转来看玄天承,一面给他揉胳膊,“感觉怎么样?痛得厉不厉害?安神药和止痛药都用的双倍,感觉没力气是正常的。哦,玄朗刚才还在,我让他回栖梧阁给你拿两身衣服,没想到你醒这么快。”
她说得有点快,他好半晌才明白她说了什么,慢慢地又摇了摇头,说:“不痛。”这倒是实话,那凌迟般的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身体很沉。他四下看了看,就见自己左手手背上扎着奇怪的管子,瓶子里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一滴滴进入他的血管。虽然下意识有点抗拒,但他知道那是救他命的好东西,只问叶臻说:“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救的我?”
“可能未时了吧。”叶臻靠在了床头,慢慢说道,“至于怎么救的你……开腹,把子弹挖出来,补上。还是我弄出来的呢。”她从床头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那颗洗干净了的子弹,“喏,就是这个。”
玄天承看着那颗子弹,感觉腹中一片翻腾,好半晌没说话,伸手想拿起来看看。
叶臻啪地一下盖上盒子拿走了,说:“我放这儿了,回头你自己研究吧。”她看向他,眼睛又红了,别过头去,抿着嘴恼道:“好好一个人,才几天,又弄成这样。”
玄天承一时怔住,听她尾音发颤,又是急又是心疼,“吓到你了吧?”旋即想到她本在安宁的,昨天晚上应该是一番苦战,她脸上的血痕……他心中顿时灼了起来,连声问道:“你怎么会在宣城?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我没事,皮外伤。”叶臻说,“还得多谢遂宁侯半路晕了,不然你到了我还没到呢。”
玄天承一时没听她说什么,自顾抓过她的手腕把脉,见她气息都好,稍稍放心。随即才问道:“谢希玉?他怎么了?”
“运气不好,石子崩到动脉了。”叶臻说,怕他忧心,连忙又说,“他好着呢,刚才来看你的时候能跑能跳的,别担心。”
玄天承失笑,想起来昨天晚上,又有点头疼,“昨天晚上……”
叶臻颇为同情:“延之,你睡了一觉错过了好多,回头慢慢理吧。”她想了想,说:“你有什么着急的事,等会儿让玄朗去办。我看他后怕得很,心神不宁的,还是让他有点事做。”
玄天承说:“他应是吓坏了。昨天……我和他还有白离白震去救小五他们,这个他同你说了么?”
叶臻道:“他说你们计划好去救小五他们,时间到了没找到唐大人,你想再试一刻钟。结果再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这样了。”
玄天承点点头,先是问道:“他可有说起白离白震?”
叶臻道:“玄朗说当时只找到了你。不过他已经跟那边通信,说进山寻找白离白震了。”
玄天承蹙眉:“进山寻找……”
“怎么,山里怎么了?”叶臻问道,“我看玄朗也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那子弹……不该伤到你吧。”
“说来话长。”玄天承道。他接着就把昨天晚上自己经历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他见叶臻吃惊的样子,道:“其实我是托大了,但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是想诈他们一下。诈是诈到了,差点把我搭进去。”
“确实,除了你也没人能干这事。”叶臻闷闷说,“那你下次小心点……最好别有下次了。”她接着“欸”了一声,道,“你是说,你遇到的那个人,和上次日照峰水下那个黑气聚拢的人,是同一个?不是封印里那个白家人?也就是说,这么危险的人在外面游荡?他跟白家那个,白舜,是吧,他们俩合作了?”
玄天承点点头,道:“我觉得是。”他想了想,问她说:“你师父有没有兄弟?”
“啊?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叶臻皱眉,“应该没有吧?我不确定。”
“其实那天在山庄我就想跟你说的。那个跟我在水下交手的人,下半张脸是你师父的样子。”玄天承见叶臻瞪大了眼,连忙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而且你那会儿跟我讲了傀儡人的事,我觉得可能他们用别人的脸很容易,就没再想这个。这次见他,他戴的却是整个面具。”
“……那我下次问问。就算跟我师父没关系,顶着他的脸,也得出事。”叶臻皱着脸说,“照你这么说,这人像是故意拖着你,算准了阵法的时间放你走,让你正好落在一线天中间。没有人射击的火器……不会是灵力控制的吧。”她直起身子,比划着说,“你说那子弹能在你移动过程中追着你射击,那样的地形……再好的狙击手也做不到。”她声音低沉下去,近乎自言自语,“那开花弹的位置就更离谱了……莫非是自动追踪……不至于吧。”
“自动追踪?”玄天承拧眉,“字面意思?”他接着道:“你别说,还真有可能。那子弹打中我的时候,我是趴着的。”
“什么?你趴着的?”叶臻诧异道,“可那子弹是正面射进去的。天。”她呼了口气,“还好你有护体罡气。姜尧说,换了个普通人,那子弹能把人从中间撕开。”
玄天承一时没有说话。一瞬间他对凶手的身份和目的产生了诸多猜测,接着他感到了惶恐不安,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他有灵力护体,那其他人呢?那个声音说这一次是试试,可这一次就这样厉害,亏得是夏侯晴、玄朗、姜尧和叶臻一路接力救下了他的性命,下一次呢?他看向叶臻,却有点不敢直视她,一瞬间十分后悔这般大肆宣扬她是自己的妻子。
“我不信,丫的就是装神弄鬼。”叶臻却说,“我才不怕呢,有本事冲我来,我正愁没地方找人去呢。”她张牙舞爪地说,“敢伤你,我揍死他。”
玄天承被她逗笑,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一口。
“哎,你悠着点啊,左手别动,当心回血。”叶臻道。她盘腿坐起来,说:“三清堂里面是个七手八脚的怪物,刀枪不入的,最后被我们拿雷炸死了。”她跟玄天承说了昨晚大致的经过,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陈崇绪也就是个傀儡。要找到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可能还要去南疆,甚至南海,还有沧渊。”
玄天承道:“你是说当克蒙自?南海温家?你也知道了?”
叶臻点点头,道:“我父亲和叔父留下了文字。这又说来话长了。稿件在云梦县,回头我拿来给你看。不过,你跟哥哥应该之前就知道一点吧。”
玄天承说:“知道一点。中间应该还有个乌家。”他犹豫一下,先没问她叶家的事,这说起来又很复杂了。
叶臻也道:“这些容后再说吧,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你这样来了宣城,回头还要去泗水干仗呢。”她顿了顿,说:“对了,要跟他们说你醒了么?有好些人要见你。谢侯爷大概是要跟你说三清堂的事。丛舟和丛刃也过来了。对了,还有莫家老夫人,小五的奶奶。”
“老夫人?她怎会来?”玄天承很是诧异,旋即想到她既会画符咒,显然不是普通人,能一夜之间赶来也不奇怪。他说:“昨天多亏老夫人的符咒救了我的命。是我该去谢她。”
叶臻道:“那我也得好好谢谢她。”她又说:“老夫人很愧疚,说都是因为他们莫家,我好歹劝住了。”
玄天承道:“莫家本就是因为我遭的无妄之灾。”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说:“小五伤的很重……此仇必报。”
叶臻握住他的手,说:“大家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尽力就好,你……也别太自责。”
玄天承猜她可能是因为叶家的事心态有了变化,若放在从前,她肯定不会这么说的。他觉得心疼,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他接着说:“我无大碍了,你去歇会儿吧。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
“我还好。我守着你。”叶臻说,“你觉得你没事了?等会儿药劲过了有你好受的。”
“我难受,不是你心疼?”玄天承笑道,一面撑坐起来,“好了,去请老夫人来吧。”
叶臻顾不得回嘴,扶了他一把,又给他塞了个软垫,伸手给吊瓶和输液管加了障眼法,这才哼道:“你就嘴硬吧,看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