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连山是走回去的。
农场的班车只走干线,三队支线不走。
在交叉路口下了车,他有点傻眼。
不仅天色已经暗了,还没有方便车搭乘。
他倒是想提前给师傅去电话的,可又觉得太自大了。
自己是啥身份?一个小学徒而已,让师傅专门来接自己,有点过分了。
他的这个想法直接导致了没人接站。
好在当初带去的棉衣都穿在了身上,行李不是太重,他索性扛着往回走。
其实从路口往家走的人不只他一个。
十四队也有两个徒步回家的,也算是有个伴儿了。
天色越走越黑,伸手不见五指。
路面上还有积雪。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
从路口到三队的距离有十二里,十四队居中。
都说长途无轻载,这话一点不假。
跟那两人走,有伴壮胆。
龚连山咬牙坚持到了十四队。
等人家到家了,他心里直打鼓。
这年头野外是有野兽的,尤其是狼。
可不走又不行。
只能硬着头皮沿着公路走。
等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家里人还没睡。
他一进院,就惊动了正坐在炕上唠嗑的爸妈。
等他一进屋,龚福廷和姚凤仙都是一愣。
“不是说过几天才回来吗?咋提前了呢?”
龚福廷一边下炕穿鞋一边问。
“哎呀,你还问啥啊!你看给孩子冻的!咋回来的?”
姚凤仙心疼儿子,赶紧下地接行李。
“我从路口走回来的。”
“哎呀,你倒是提前打個电话啊,我去接你!”
龚福廷一边心疼一边张罗着,“赶紧把鞋脱了,上炕!”
“还没吃呢吧?我去做饭!”
姚凤仙也不等儿子回答,趿拉着棉鞋就往厨房跑。
龚福廷拿来扫炕的小笤帚,让儿子扫扫雪。
龚连山站在地上边扫边跺脚。
这一路趟着雪回来,脚上的棉胶鞋和裤腿早就冻硬了。
鞋带都解不开。
缓了好一会儿,才脱了鞋。
龚福廷拿着化湿了的棉鞋到炉子跟前烤。
湿漉漉的棉鞋冒着热气,像是刚蒸熟的饺子。
味道可不好闻。
姚凤仙打来一盆热水,让儿子洗个脚,暖暖。
坐在热乎乎的炕上烫着脚,龚连山满足的喘着气。
此时他早就忘记了饥饿,沉浸在温暖之中。
到了这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出汗了,棉衣里汗津津的难受。
姚凤仙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进来时,龚连山跟老爸一起盘腿在炕上,他们正在研究着驾驶证呢。
这个红本本在老爸老妈的手里传递,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接踵而来。
龚连山只得把实情说了。
这是沾了别人的光。
自己提前拿到了驾驶证。
其他人还得等两天。
龚福廷乐呵呵的看着驾驶证上儿子的照片,摸着上面钢印的凹凸痕迹。
“儿子,这回就妥了,你转正的事不远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
姚凤仙骄傲的神情把龚福廷逗笑了。
“你这老娘们,还争功呢!”
“那咋的?这功劳也有我一份!”
姚凤仙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老弟呢?”
“又去同学家了吧!这孩子,还不定性!”
姚凤仙对老儿子现在的状态很不满意。
龚连山草草的吃了晚饭,洗漱后就躺下了,太累。
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龚连河很晚才回来,还想找大哥唠唠。
被龚福廷臭骂了一顿。
这才悻悻然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老爸去了食堂,龚连山的任务是掏灰点炉子。
十二月的清晨,寒冷刺骨。
先在外面劈好了木头,抱到屋里。
又用土筐把昨晚的炉灰拎出去。
等他点燃了炉子,龚连河才睁开惺忪睡眼。
“哥,起的这么早干啥?”
“把炉子点上,你也起来吧,昨晚下雪了,咱俩把院子扫一下。”
龚连山刚要出门扫雪,老妈抱着豆秸进来了。
“过几天你和连河去趟场部,买点年货吧,提前备点,省得到时候抓瞎。”
“行,过几天有方便车就去。”
他答应一声就出了门。
昨晚后半夜雪下得不小。
院子里的脚印很深。
他从仓房里拿出木锨,在积雪中铲出一条小路来。
然后沿着小路扫雪。
没一会儿,眉毛胡子上都是白霜了。
是的,龚连山的嘴唇上有了一层绒毛。
院子的积雪已经打扫了一半,龚连河才出来。
哥俩正忙乎着,隔壁院子也有了动静。
胖婶范丽萍推门出来,一眼看见正在干活的龚连山。
她眼睛一亮。
“哎呀,连山啥时候回来的?”
“昨晚到的,婶!”龚连山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可真勤快,回来就干活儿!”
范丽萍自从知道老龚过了年要接手食堂管理员的职务,对龚连山的态度就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再加上得知龚连山已经去北安学驾驶了,她更是客气。
“有时间到家玩,啊!”
范丽萍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的邀请道。
“好,等忙完这段的!”
龚连山笑呵呵的回道。
龚连河起身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胖婶挑理。
“胖婶,我也挺勤快啊?你咋不让我去玩呢!”
“切!你小子还挑上理儿了?!”
范丽萍顿了顿,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高喊道:“谁胖?!谁胖?!你个臭小子!”
“我,我,我胖!”
龚连河嬉皮笑脸的赔着不是。
吃了早饭,龚连山拾捣利索了才往农具场去。
农具场可不仅仅是摆放农机具的场地,一般机务队的办公地也在附近,
三队的机务队办公室就是农具场门口的一排砖房。
龚连山先找到机务队长吴长顺,把自己的驾照在办公室备案。
吴长顺抽着龚连山散发的葡萄烟,笑眯眯的说道:“行啊!连山,伱小子不简单啊!还真考下来了!”
吴长顺拿出一张表格来,把驾驶证的相关信息登记在册。
“你啊,就是命好!咱们元旦前有个转正的名额……”
龚连山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长条状的东西。
外面包着旧报纸。
他轻轻的把东西往吴长顺跟前一推。
“哎,你小子,这是干啥?!”
吴长顺脸色微变。
“队长,转正的事你多费心。”
他翘着二郎腿,吐出烟圈来。
“你看看,咱们是啥关系!我尽量吧,谁让你赶上了呢!”
吴长顺把这包东西往抽屉里一划拉,哗啦一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