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咣当!”
龚连山把手中的大铁锤扔在雪地里,呼呼的喘着粗气。
清瘦的脸颊滚落着汗珠子。
刘海洋也扔了手里的撬棍,斜眼看了看汗流浃背的龚连山,咧嘴嘿嘿直笑。
他起身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葡萄”来,用黑乎乎的指尖掐出一支光杆烟卷递过去,说道:“歇会儿吧,师傅不在,那么积极干啥!”
“呼!”
龚连山吐了口气,压制着乱跳的心脏。
接过烟卷,塞进嘴里,他下意识的嘀咕了句含混不清的话。
“老子还真踏马重生了!”
刘海洋没听清,他也不在乎,自顾自的抽出一支烟卷来含上,又掏出工农火柴“刺啦”一声划着了,双手捧着凑到龚连山眼前。
惊魂未定的龚连山赶紧把烟卷塞进嘴里,低头凑过去。
龚连山和刘海洋是一个拖拉机车组的学徒工。
龚连山十八,刘海洋十七,这师兄弟的关系算是定了。
去年,他俩都是23块的生活补助,今年涨到25了。
吸的急了,辛辣烟雾引得龚连山咳嗽起来。
“咋的了?你还能被烟呛着?!嘿嘿!”
刘海洋嘿嘿笑着,深吸了两口。
龚连山脸红脖子粗的咳了一阵,缓过气来,沙哑的说道:“真他么辣!”
两人都靠在东方红54拖拉机的链轨旁。
链轨上的积雪粘在他们的军大衣上,也没人在乎。
龚连山深吸了几口,把脸隐藏在烟雾里,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却在变幻不定。
就在十几分钟前,龚连山重生了。
他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在国营农场当学徒工的时候。
也就是1980年。
此时正是春节后的三月初。
四周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零下二十几度的酷寒并没有把人们吓倒。
整个农具场热闹非凡。
这里停放着各种农机具。
机务队全员到岗。
各车组车长驾驶员带着吊儿郎当的学徒们忙着手里的活儿。
每年的三月份,农场各单位就结束了猫冬,开始为接下来的春播做准备。
该保养的保养,该维修的维修。
作为黑省的国营农场,苏河农场坐落在小兴安岭脚下,被一条讷谟尔河隔开。
作为小兴安岭与松嫩平原的过渡地带,丘陵地貌是这里的真实写照。
在这个时间点上,苏河农场第三生产队也在备耕。
这不,龚连山和刘海洋就在给拖拉机更换着链轨板。
这铁家伙就得用大铁锤砸,否则根本就卸不下来。
一根烟还未抽完,远处的哄闹声引起了他俩的注意。
农具场门外竟然开进来一台大解放!
三队原本有一台嘎斯车,这车的年龄比龚连山的岁数都大,经常坏。
前阵子听说场部要调拨一台新车,还真兑现了!
学徒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盯着驶进来的大解放咽口水。
油绿的车漆泛着光泽,明亮的喇叭声振奋人心,后箱板散发的油漆味,刹车时的“嗤嗤”声,无时不在提醒着人们,这大解放就是高级货!
这年头汽车驾驶员可是八大员之一,属于既光鲜又能见世面挣钱又多的好工作。
刘海洋眼睛冒着光,舔了下嘴唇说道:“草,我要是能开就好了!”
龚连山没吱声,目光跟随着解放车移动。
嘎吱,嗤嗤。
大解放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随着驾驶室车门开合,一个满脸笑容的小老头跳下踏板。
周围的车长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招呼。
“老汤,这车归你了吧?”
“就是,嘎斯不开了,这大解放肯定归你开啊!”
“呵呵,这个得领导定。”
汤茂林笑眯眯的跟周围的车长搭着话,回身锁了车门就走。
看他矫健的步伐就知道,这老头信心十足。
龚连山扫了眼往队部去的老汤,他心里也活泛起来。
自己现是拖拉机学徒,去当解放汽车的驾驶员就别想了,可当個学徒还是有机会的。
如果自己能从拖拉机学徒转化成汽车驾驶学徒,那真就是换了一个赛道啊!
如今的龚连山还只是拖拉机学徒,到了明年才能转正评级,成为正式的职工。
虽然作为农业拖拉机手,工资标准是八级工资,可有几人能拿到八级?
就算明年评级了,一级工33块,二级工38.6,三级工45.2,四级工52.8。
他们的师傅车长孟国平才是四级工。
车组的驾驶员朱正云是三级工。
可见作为技术工人想要拿满级极难,得熬时间。
可作为汽车驾驶员呢?
人家的工资虽然总共才六级,除了一级工资一样,也是33块,其他每级的工资都比拖拉机的高啊!
二级工直接就是41.5元!
三级48块,四级58块!
多了不敢想,争取个四级还是有希望的!
比拖拉机的四级多5块2!
这钱现在可是大钱!
如今结婚送礼最多两块!
这还是关系不错的。
一般关系能给你一块就不错了。
也难怪农具场的所有人都盯着大解放呢!
“唉,想也是白想啊!”
刘海洋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屁股往链轨板上的积雪里插了插,然后捏着放进了口袋里。
龚连山没有回应,而是把烟头一扔,准备继续抡大锤。
刘海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抬头一看,车长孟国平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
身后跟着驾驶员朱正云,手里还拿着几张白纸板和一些小零件。
刘海洋几步跑过去,接过朱正云手中的东西,问道:“车长,今天就拆发动机吗?”
孟国平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龚连山。
“怎么,还没拆下来?”
“嘿嘿,车长,链轨板锈住了,难拆!”
刘海洋一脸的谄媚。
“先别拆了,你们把缸盖卸了。”
孟国平安排了工作。
隔壁不远处的车长凑过来跟他搭讪,俩人嘀嘀咕咕的走了。
朱正云开始指挥两个学徒准备工具。
他则爬上了链轨,把拖拉机的机盖打开。
龚连山和刘海洋给朱正云递拆卸工具。
刘海洋盯着师傅的手法偷艺。
而龚连山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了。
他想着,回家跟老爸商量一下,改行开汽车行不行?!
很快朱正云就拆下了缸盖螺丝。
三人一起把发动机缸盖抬了下来,放在了拖拉机侧挡板上。
“你俩谁凿缸垫啊?”
朱正云问道。
“我,我来!”
刘海洋拿着白纸板和小扳手就站上了链轨。
把纸板平铺在刚拆下缸盖的位置。
“等等!”
朱正云喝道。
“缸垫拿下来啊!”
“哦,哦。”
刘海洋这才想起,缸盖垫还在上面。
龚连山接过刘海洋递下来的破损缸盖垫,把它扔在一边。
朱正云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龚连山,他没有说话。
谁让龚连山的老爸是食堂的大师傅呢?!
他们这些人还得老龚照顾呢,多给你点菜啥都有了。
至于这小子干不干活儿,还真没人在意。
就在大伙儿都盼着下班吃午饭的当口,农具场外跌跌撞撞的跑进一人。
离着老远就高喊,“龚连山,龚连山,出事了,你爸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