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平接了圣旨 ,谢过辛兆,退下后就听辛兆开口道:“天官大夫姚慎身,为抚慰副使。司徒公孙冰,司马使贺兰素……协助赈灾。”
辛兆开口,点了一串官员,有“二姚”的,有窦派的,有李派的,唯独没有许派的。许无患脸色微变,但还是保持着冷静。辛温平面上不显,心里也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这些人如果各自为营,必然是一盘散沙,赈灾之事,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退了朝,辛温平没有先和公孙冰几人回公主府议事,而是去了抱月茶楼。
辛温平一进茶楼,就见杨楚离迎了上来:“钱东家已经到了。”
辛温平原本表情严峻的脸一下子松了下来,她眉目舒展,面露喜色:“楚离,未来的一段时间,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杨楚离如今看见主子越来越好,自己日子也更有盼头,尽心尽力地为辛温平做事,“主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辛温平神色柔和地点了点头,快步走上楼梯。顶楼雅间里,钱放已经在等着了。
“钱大哥,久等了。”辛温平在钱放对面坐下,“最近太忙,钱大哥的喜酒都没吃上,平儿甚是惭愧。”
钱家如今在两都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商人世家了,钱放八月份在洛阳办完喜酒,原本帖子早在半年前就发给了辛温平,谁料七月圣人就回大兴,竟然没能让辛温平赶上。但辛温平还是派杨四亲自上门给了喜礼,也算是让钱放挣足了面子。
“公主如今日理万机,礼到心意就到了,你我之间又何须在乎这个?”钱放呵呵一笑。他知道辛温平想要夺嫡,在他看来,如今后宫中没有像样的皇嗣,辛温平未必不行。届时,他们钱家可就从小小的民间商会变成皇商了。富贵险中求,钱放向来是个敢闯的,又和辛温平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乐意为辛温平做事。
“关于那件事的答复,钱大哥其实只需要让人报个口信便是。钱大哥亲自来一趟,倒是让我颇为感动。”辛温平说的是实话,如今大雪未停,钱放从东都赶路过来,路途凶险,能平安到达也是有福气在身。
辛温平的书房里今日没有烧银丝炭,只有桌上的小茶炉往外散着热气。如今大雪已经下了十几天,这些东西变得格外金贵。所幸二人都有御寒的衣物,倒是不嫌冷。
钱放摆了摆手,上好的貂裘簇拥在他的身上,曾经的少年已经有些发福富态,但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神采奕奕、清澈透亮:“我这不是来帮你吗?这么大的事情,钱星梵一个人搞定钱家布庄就已经很厉害了,抱月茶楼我来坐镇,你安心做你的事。况且,以我们一家之力,不足以抗衡天灾。你与大兴商会的人不熟,但我有话语权,我去和大兴商会的人来谈!”
辛温平料到大雪将要成灾时,思索了两个晚上,终于给钱放去信一封,想要集抱月茶楼全部的人力、财力,帮助大兴百姓渡过难关。但她内心还是很摇摆不定:这抱月茶楼是她和钱放二人一点点打拼来的,都是她二人的心血,可在一城百姓的灾难面前,恐怕是杯水车薪。辛温平以为,钱放与她一样,心中定是不舍的,甚至会拒绝她的提案,但今日她上朝之前杨楚离便派人来公主府送了钱放的手信,并说钱放会在茶楼等辛温平下朝。
手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千金散尽还复来。”
辛温平大受感动。她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商人,便是亲兄弟合伙,也有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钱放与她合作这么多年,两人从未有过矛盾,辛温平利用抱月茶楼做事,他也从来不会有意见,还会默默挡下钱家的质疑。如今,大兴的粮商、药商,都在想着如何发这一笔国难财,钱放却同意将抱月茶楼的资源无偿提供给大兴百姓——辛温平在他面前都为自己的迟疑自惭形秽了。
赈灾确实是个巨大的挑战,但望着钱放清澈的眼神,辛温平心中大定:“钱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是大兴的一座茶楼而已。”钱放轻笑一声,辛温平去信给他时,他从字里行间能感觉到,辛温平内心是有些舍不得的,“你我能白手起家一次,自然还能再有第二次。便是将整个儿茶社赔进去,又有何惧?况且名声是花钱也买不来的,百姓能念着抱月茶社的好,这收获,可比他们那些粮商药商大多了。”
辛温平点了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钱大哥,你还记得闵德元年的曹州城吗?”
钱放笑道:“今非昔比。那时我们赤手空拳,能看到的只有那么多。但现在,有你给我们兜底呢,对吧?”
“说的也是。”辛温平一笑。
“哦对了,你的好掌柜,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呢。”
“什么?”
“可能你都不知道,早在下雪的第二天,杨楚离就派店里的伙计分批大量采买了粮食。这些粮食,现在还在茶楼的仓库呢。”钱放笑盈盈道,“另外,扬州一带今年也下雪了,今年江南冬麦的收成应该不错。我已经让钱家的人关注这些了,我们在淮南道、河南道都收一些粮,加上兴安仓的粮食——大兴城只要能熬到四月冬麦收获,这场雪灾也就过去了。”
两人在一起又商议了一下具体的流程。现在抱月茶社下场还太早,没有必要早早地趟这个浑水。今日已经是腊月十八,十天之内,大兴城的秩序还不会崩溃。这十天,抱月茶楼只是免费为流民提供热茶水,还在城外支了茶水摊。腊月二十八开始施粥。
“钱大哥,我们移步公主府吧。 ”辛温平忽然提议道。
钱放心中惊喜。辛温平认祖归宗后,虽然对他还如往日一样,没有摆公主架子,但两人的交流也还是只在这茶楼中。钱放在她这里第一次得到了政治伙伴的入场券。
辛温平带着钱放回到公主府,公孙冰、柳梓唐、贺兰素和许知远几人已经在等着了。钱放和柳梓唐一直有打照面,辛温平简单说了一下抱月茶社在未来的作用,公孙冰和柳梓唐二人则提出了一些有关钱、粮的方案。
辛温平作为公主,凡事不必亲力亲为。明年她便要加冠,届时公主府将不再只是个府邸,她可以开府设署,招徕自己的家臣。如今,她已经有几个看好的人,此次赈灾,正好可以一用。
“姚慎身那边,我已经递了帖子。”辛温平如今是这个小团体的头儿,很多事情也要和这些大臣商量。
“如今看来,圣人果然属意姚慎身为驸马,早日接触,我们也能知道如何拿捏他。”柳梓唐认可。
钱放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这几人,辛温平满脸淡定,好像他们在聊的根本不是她未来的夫婿一般。
“和姚慎身的婚事,老臣以为,还要再做考虑。”贺兰素开口,“我们最好能借着这次赈灾,让姚慎身犯错。毕竟如今小皇子已经出于雍州姚氏了,若是姚慎身再做公主驸马,等公主诞下儿女,雍州姚氏可就成了最大的外戚了。”
辛温平却但笑不语。
柳梓唐心领神会,对贺兰素道:“司马使多虑了。如今圣人当朝,并无外戚之患的根源在于,无人知晓圣人的生父是谁。后妃诞下皇子,谁是皇子的外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公主可就不一样了。齐光公主,不会只有一个驸马。”
“这、这,一女怎可侍二夫?”贺兰素大惊。他知晓辛温平有那个野心,可他思想还是传统了些。此话一出,贺兰素自己也知不妥,识趣地闭上了嘴。
辛温平笑了笑:“今日在这里的都是我信任的家人,我也没必要遮掩什么。舅舅您想,若我只有一位驸马,无论我的驸马是谁,对我的孩子来讲,您是她的舅姥爷不假,可您能保证她会更亲近贺兰家而不是她的父家吗?假设她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呢?贺兰家将会是她最大的倚靠。对我来说,贺兰家的人也都是我的亲族,所以,我为什么要让雍州姚氏得势,而不为贺兰家谋划呢?”
犹如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
贺兰素心中暗暗揣度,这么说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贺兰家的旁支寻几个青年才俊给辛温平呢?
“姚慎身他做不做驸马,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只要他在我们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他要做什么,都随他去。赈灾之事不可儿戏,百姓,万万不可作为博弈的棋子。”公孙冰神色严肃地补充道。
“既然大的方向已经定下来,如何施行,还要有赖各位。”辛温平要散会了,“窦大人和阿姊还在兴安仓,周边村庄的修复交给他们,不用我们操心。”
送走公孙冰几人,辛温平留钱放一起在公主府用了个午膳。
“钱大哥,公事聊完,也想和你聊一些私事。”辛温平一开口,钱放就知道辛温平要提钱星梵了。
“星梵的事吗?”
“是的。”
钱星梵追求辛温平,背后其实也有钱家部分长辈的意思。若是钱星梵能成为辛温平的驸马,那钱家可就能一跃成为两都新贵了,甚至可能不用再受商人贱籍的桎梏!因此,钱家上下只有钱盎和钱放几位和辛温平熟识之人持保留意见。
辛温平亲手为钱放盛了一碗汤:“方才姚慎身的事情,钱大哥也知道了。如今圣人属意雍州姚氏,我和钱慎身的婚事,很可能今年春天就要定下来。星梵对我的意思我清楚。可我需要的是一个会操持的人在我的后院。”
她刻意咬重了“后院”二字,钱放自然理解。
钱家和雍州姚氏,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圣人要赐婚公主,定然不会是小门小户。原本钱放以为章云舟会做辛温平的驸马,但没想到,洛阳章家也入不了圣人的眼。
也是奇怪,一面忌惮九姓十三家,一面又看不起这些新贵寒门。
“我原以为章三公子会……”
辛温平苦笑:“父皇看不上章家。阿舟心性单纯,在我心中是不二人选,只可惜父皇自有主意。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皇子皇女的婚事,更不可能由着自己做主。但我也不会让阿舟白白受委屈。”
钱放理解。恐怕,这位三公子只能做辛温平的侧君了。
“至于星梵,我与他之间,可以只是生意伙伴。”辛温平开诚布公道,“钱大哥,我尊重钱家,所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会因此有隔阂。但是还希望你和星梵好好聊一下,他若是想进我的公主府,就尽早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然,我们还是保存距离,勿要伤了两家和气。”
“我知道了。”
送走了钱放,辛温平坐在书房里,耐心地等待姚慎身上门。而杨四已经把他们调查到的姚慎身的资料都呈了上来。
姚慎身,年二十四,雍州姚氏长房嫡子,母亲出身洛阳冯氏。姚慎身与辛温平同年入仕,是当年的探花郎;若论辈份,是姚省知的曾侄孙,宫中靖妃的堂兄弟。此人入朝之后先为华阴县县令,走马上任一年,破了华阴县一个悬而未决的杀人案,算是一件大功,加之靖妃得宠,本来吹了些枕头风想让圣人将他调进秋官署的。
但好巧不巧,京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个坑,被辛温平占了。
于是,姚慎身就做了天官大夫,负责考核官员每日的点卯。这份工作无聊至极,也不可能有什么建树。而姚慎身自己也写过一些折子,给圣人提了一些意见,不幸的是,有些意见和辛温平的撞上了。
这么一来,辛温平对姚慎身忽然有了点印象。上次看过他的折子,是在提田赋问题。但不幸的是,就在前一天,辛温平刚刚就这个问题交上来一套完整的方案。姚慎身在辛温平的对比下,显得那样平平无奇。
再看其他的,姚慎身此人在雍州姚氏的子弟里算是作风还行的,不逛花楼不打牌,有过一个通房丫鬟,但是已经被姚氏处理掉了。比起他那个娶了六房小妾的父亲和在家里养男宠的哥哥,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了。最大的缺点,大概是嗜酒如命。
辛温平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嗜酒如命”四字上,就听门外杨四传话道:“殿下,姚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