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 6 月初。
黄衍出院。
他的左臂上已经装了当下国内最先进的肌腱支架。
黑色的硬塑料件,包裹了他的左肩,大臂,小臂。
从小臂又延伸出三块金属件,连接他的中间三指,套上了指环。
三块硬塑料件用轻巧的金属件连接关节部位,稳稳的固定住肩臂的三个部分,医生会根据每次复健的状况调整合理的弯曲程度。
6 月 6 日。
黄衍和宋子阳在十字街碰面,二人坐上了早已停在街边的桑塔纳汽车。
前排,林维峻偏过头来,将黄衍的左臂仔细打量了一番。
然后他偏过头去,不发一语。
“怎么?”黄衍撇撇嘴。
“都准备好了让你奚落一番,竟然一个屁都不放。”
林维峻抬起左手,随意的挥了挥。
“好好复健。”
宋子阳倒是对黄衍这副模样表现出了过分的好奇,眼里甚至有羡慕的神色。
“太酷了。”他感叹。
接着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触了触那大臂上的塑料件,眼里满是崇拜和虔诚之色。
“变形金刚都没有你酷。”他由衷的说。
“回头我给你手砍了,给你装一个?”黄衍斜了他一眼。
“呃,还是不了,我的小枫会心疼的。”
“呵。”林维峻一声冷笑,也没有下文。
“我说。”黄衍的脑袋向前探了探。
“我残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来看望我,就连这小没良心的宋子阳都偷偷的跑来了两次。我醒来时,就看到一面锦旗,想必也是你为了让我父母安心,所以送过来的。”
“我被你爸妈拉黑了。说,你就是跟着我,才越玩越大的。没有我的指使,你犯不了那么大的事。”
“噢。”黄衍摆了摆右手。
“我也被宋子阳他老妈拉黑了。他妈听说我带他去打了一架,对方有枪,立刻就晕过去了。”
“哎,快别提了。”宋子阳垮着个脸。
“我妈连夜将我接走,看管了起来,害我连周星的最后一程都没有办法去送。”
宋子阳话音落下,车内的气氛瞬间沉下,没有人再开口了。
秦镇,殡仪馆后山。
昨夜,秦镇下了一场小雨,山路有些泥泞。
三人一路往上,走到了之前周星爷爷的墓地前。
现在,那坟包旁,又多了一座新坟。
坟前的石碑上,新刻的碑文那鲜红的漆色似还没有干透,泛着淡淡的光泽。
一旁,王明国早早的站在坟旁新栽种的小树下,他的脚边是一小堆刚刚燃尽的钱纸。
黄衍走到周星的墓前,怔怔的望着碑文,久久不语。
林维峻蹲下身去,掏出纸钱,又燃上了一堆。
宋子阳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蹲下身去,和林维峻一起燃起钱纸来。
“都是我的错。”黄衍的情绪不稳。
“那天,若是没有将他安排过去,他便不会出事。”
“他一定会去的。”林维峻抬了抬头,一脸平静。
“他已经想好了,要和你同进同退。他将小灵通和钱包交给了阿当,他是决心要和你赴死的。”
“明国。”黄衍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王明国。
“嗯。”王明国应了一声,眼睛看着远处的山。
“那天,我冲进去时,房间里一片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听到了倒地的声音。”
“门是我关的,我想,那胡正判断过,冲进来的不可能是秦时,所以我一冲进去,他便朝着门边的我开了一枪。“
“那枪打在了我的胸口,被防弹衣挡住了大半,只擦进去半个厘。”
“然后,我便看到周星往开枪的方向扑去。接着胡正又开了两枪,也就是那两枪,打中了周星。”
“后来开了灯,我才看到,周星的手,卡在了板机里,他的身子压在了胡正的右手上。”
“若他是枪伤致死,想必那时,他便已经,已经死去了。”
“他给我留出了擒住胡正的时机,我当时扑上前去,扯住胡正的头发便往地上撞。”
“也就是那个时候,胡正左手抽出刀子来,刺伤了我。”
“他或许以为周星还有气,又往周星的身上刺了几刀。但是,他的右手仍是死死的被周星擒住,摆脱不了。”
“我趁机抓住了他的左手,夺过他手里的刀。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许多,对着他一通乱刺。到警察来时,他已经凉了。”
“周星,是枪伤毙命的。”林维峻烧完钱纸,站起身来,看向那鲜红的碑文。
“是我的犹豫,是我考虑不周。哪怕是我多准备几件防弹衣,他兴许便不会死。”
“你能来,已超出我的预期了。”黄衍拍了拍林维峻的肩膀。
“我后来听明国说,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活不成了,至少,也要截肢。”
“你们,不必太过自责。”王明国回过头来,看向黄衍和林维峻。
“这是他选的。他在你和宋子阳到丰泰之前,便找过我。”
“他说,你们把他当兄弟,让他和小松能够生活那么宽裕,还让小松上学。这已经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他无以为报。”
“我们互相交代了后事。”王明国继续说:“若我们二人中,还有人能活下去,便好好将小松养大成人。若是都死了,他也相信,任缘一定会照看好小松的。”
王明国说完,黄衍上前一步。
“小松呢?小松在哪里?”
“被任缘带去了卫城。”
“你没有联系任缘么?”林维峻问黄衍。
黄衍闻言,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
“她的电话,不通了,秦月妈妈也联系不上了。”
“她兴许生了我的气,上一次,我骗她,一走便是三个月。这一次,如此大的一个局,我想,她恐怕要气上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