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想证明着什么,顾轻语侧开了身子,让两人进去。
沙发上一个男人被粗礼袋绳捆得扎扎实实,动都动不了,左右扭着身躯,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他的嘴上被塞了一个纸盒,见到陆寒枫和安陌就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嘴里“咿咿呀呀”的,想让陆寒枫和安陌出手救他。
陆寒枫询问的目光扫过去,对上他的视线,顾轻语抿了抿唇,“一个赞助商。”
这话一出,陆寒枫和安陌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看来,又是上次的戏码重演了。
这个赞助商看上了顾轻语,以某些缘由邀约她来这里,却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被顾轻语反将了一军,被摆得明明白白。
陆寒枫凉飕飕地瞥了眼那个被捆住身体的男人,问顾轻语,“有没有受伤?”
“没有。”
既然没有受伤的话,那么那条信息......
也就说明在发信息之前,顾轻语就已经摆平了这里的事情,而那条信息估计只是为了吸引安陌过来的借口罢了。
看来,顾轻语对安陌还是有些芥蒂的。
陆寒枫了然,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顾轻语看向一旁没有说话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安陌,她抬手扯了扯自己的帽子,“安姐姐,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好,”安陌看着她,喉咙哽了哽,轻声答应。
陆寒枫没有跟上,知道两个女孩之间有很多话要说,也清楚某些东西需要时间来释然。
时间可以冲淡情绪,但也能够唤起情绪。
伤疤可以逐渐淡去,但是受过的伤还在。
出了酒店,再隔一条步行街道就是江边。
大概是天气冷,风又大,江边散步经过的人寥寥无几,只零星几个人在远处。
安陌和顾轻语就站在江边,对岸的风吹过来很冷,带着生疼的刺骨,但是却能够让人保持头脑清醒。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大概是之前那次遗留下来的介怀,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破这夜晚的沉寂。
路灯下的两道身影没有重叠,投在地面上孤单寂寥,隔了一定的距离,就像两条平行线,预示着两个人之间那未曾明说的芥蒂。
“我们好像好久都没有聊过天了,”最终是顾轻语先开了口,她的目光直视着江平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低落的叹息,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实际上,从她们相知相遇以来,这样子的沉默在她们两人身上显得很突兀,就像是热闹的喧嚣中突然冷了场。
从前那个看到安陌就心生欢喜、活蹦乱跳的女孩子,如今却变得沉默异常,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回忆随着这句话一瞬间就回到了两人相遇的那晚。
“我初来阳城,丢了行李丢了钱包,还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欺负,在雨中尽显狼狈,最后是你从天而降救了我。”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但是那晚的事情仍让我记忆深刻。”
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冷静从容,身手利落,打起架来又狠又帅,看起来酷煞又不好惹,但是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又是极致的温柔,会收敛自己满身的黑暗气息。
会担心吓到她,故而用外套罩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那混乱的一面。
也会在处理完那些小混混之后,把自己唯一的雨伞留给她,自己孤身走进雨幕里。
初见时候的少年,很难不让人心动。
就像是她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她人生中至暗的时刻。
以至于之后每每想起,都难以忘怀。
顾轻语微微扬起下巴,睁着眼睛看向天空,眼角却越发地红了。
“那个时候,即使我不是顾轻语,你还是会选择多管闲事救下我,就像这一次一样,你明明已经选择了不再打扰我,却还是会在收到我信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有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仍然带着曾经那颗炽热的、滚烫的心,得以温暖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和那些支离破碎的陌路人。
“你救人,从来就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因为你心底的那份善良。”
顾轻语的声音逐渐微颤,她极力地克制着那丝颤音,“只不过,因为我是顾轻语,是顾轻言的妹妹,所以我在你这里多了许多的优先权。”
顾轻言这个名字,还是她们之间第一次谈起。
这似乎已经是两人之间故意避而不谈的默契话题。
可是,再怎么避之不及,也总有摊牌的这一天。
总算是提及到这个带着禁忌的名字了,有了这个开头,那么接下来也就轻松了许多。
顾轻语深一口气,眼眶里盛了泪水,一片晶莹,“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梦想吗?”
“我想通过那些发光的舞台,站在世界之巅,让我哥一眼就能够看到人群中的我。”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带着一腔孤勇就开始闯荡世界,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的很勇敢,谁能想到一个从偏远地区出来的农村孩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火遍大江南北,真的站在了舞台中央呢。”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很勇敢啊!
哪像现在,变得唯唯诺诺,连哥哥的名讳都不敢提起,连见安陌都没有勇气。
时间与变故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我做到了,”顾轻语笑了,可是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无声地砸在了外套上。
她做到了,可是她哥哥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哥哥找不到她踮着脚努力照亮的这束光,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再也没有哥哥了。
可是,她却因此多了好多百家姓的哥哥姐姐。
冷风吹来,脸蛋被冻得有些麻木,安陌听着她抽噎的哭腔,心里五味杂陈。
想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伸到半空的手,僵持片刻之后,又缓缓攥紧,无力地垂了下来。
耳边顾轻语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诉说着她们曾经的过往。
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顾轻语吸了吸鼻子,声线渐渐稳定下来,“我哥离开家的那一年,我懵懵懂懂开始记事,印象中最深的还是我哥保护我的场景。”
“我爸是边境守护者,他的性子很好,平时也很乐于助人,总是会帮村民处理各种各样的杂事,但是人老实憨态就容易被欺负。”
欺软怕硬的事情都是很常见的,一个老实的村官更是村民们任劳任怨的对象。
“小时候村里的小孩欺负我们,都是我哥挡在我的前面护着我,即使他受伤很疼,但还是会第一时间哄着害怕哭泣的我。”
“每次过年时我爸会从镇上带回来两包水果糖,我哥的那份永远在我这里,他自己舍不得吃,但每次都会大方地全部留给我。”
“好像,我印象中哥哥的模样就只剩这么多了。”
哥哥是会保护她的,哥哥是会把糖全部留给她的,哥哥是个合格的好哥哥。
哥哥带给她的童年是暖的,是甜的,以至于这么多年她回想起来那一丁点的记忆,都觉得好难过。
哥哥肯定做了不止这些,但是她却记不起来了。
时间淡化了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连曾经最熟悉的模样在脑海中都变得模糊一片。
泪水像决了堤一样汹涌而出,带着冰凉的冷意划过脸颊,又被迎面而来的风悄悄带走。
顾轻语伸手抹了把脸,用力地擦着眼角,可是眼泪却始终不听话,一直流淌下来。
安陌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声音,低垂着眉眼,左手心紧攥的力道差点失控。
最后所有的欲言又止都变成了两个字,“抱歉......”
轻飘飘的两个字很快就被风淹没在江岸边。
好像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济于事,压根就没办法弥补什么,只是为了减轻自己心底的负罪感罢了。
那种压抑、无能为力的疲惫感涌上来,让人招架不住,是能够把人逼疯的感觉。
顾轻语没转头,只是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其实在偏远的农村地区,有些父母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的,但是我很庆幸,我生在了一个男女平等的家庭里,甚至因为我是女孩子,我爸妈和我哥都很宠我,几乎把所有的偏爱都留给了我。”
“我长大后,对比其他的家庭,才明白拥有这样的父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爸妈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人为处事的大道理,但是我觉得他们拥有这一份开明的思想已经是很多持有偏见的家庭中望尘莫及的。”
她的父母,真的很棒了。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话作铺垫。
顾轻语转身,面对着安陌,泛红的眼眶衬得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哭着鼻子的样子就像是个可爱的邻家妹妹。
“安姐姐,其实我爸妈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
虽然声音还是带着哭腔,但是却坚定了许多。
“我该怎么和你说呢.....”她朝安陌的方向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想着想着嘴巴就又忍不住下撇着,眼泪夺眶而出。
眼泪模糊了双眼,其实她不想哭的,明明想表现得坚强点,但是却总是忍不住。
此时的她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迷茫得找不着方向。
直到朦胧视线中,眼前那人上前一步,将她护进了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柔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着那股气。
像是瞬间就有了满满的安全感,她伸手环住安陌的腰,低着头放声哭泣着,泪水糊了一脸。
她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孩,终于找到了能够撑腰的大人了,那些委屈和难过一下子就崩塌了,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陌站在原地,用身体支撑着她的重量,担心怀里人哭得太久,会被风吹得头疼,于是把自己的风衣敞开,仔细地罩住怀里那个娇小的女孩子。
哭得太久,顾轻语眼睛红肿一片,抽噎声陆陆续续止住,她看着被她的眼泪糊成一片的衣服,终于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的失态,低着头不敢看安陌。
安陌见状,也清楚她的为难和不好意思,于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别放在心上,“没关系。”
顾轻语垂下去的双手还紧紧地揪着安陌的风衣边沿,指尖在那里反反复复地揉捏着衣角,似乎在纠结和犹豫着什么,哭过的嗓音有些哑,更惹人心怜了,“安姐姐......”
安陌知道她有话要说,于是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顾轻语就这么仰着头看安陌,小心翼翼地问:“你会生我气吗?”
安陌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眸色温柔地看着她,给她整理被风吹乱黏在脸上的发丝,“嗯?”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顾轻语有些扭捏地开口,“这次的信息只是想约你出来的借口,没想过让你们担心的......”
她知道那个赞助商对她有非分之想,不过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才会出来应约,吃过一次这样的亏,她不会单纯到愚蠢的地步。
处理完那个赞助商之后,她就编辑了信息发给安陌,但是当时脑子乱糟糟的,加之她和安陌之间好像陷入了未知名的“冷战”中,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破冰,所以最后只是发过去了一个包间号而已。
原来是这样,安陌顿时松了口气,于是很认真地跟她说,“你能够在遇到危险之后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很开心,不会觉得这是麻烦。”
“但是我希望这是你遇到的最后一次危险。”
她希望顾轻语今后能够平安顺遂,健康喜乐。
“其实我也可以保护好自己的,”顾轻语也想通过今晚的事情来证明自己,被他们保护着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有力自保,不会再傻傻地被人欺负,也不会再让他们为她担心。
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需要人时刻看着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