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忽然起风了,城南义庄院内的梧桐树被吹得发出“呜呜”的声响,在黑夜中如鬼魅般摇晃。
但焚尸房中依旧温暖。
王大头子温了壶酒,坐在小桌前,摇晃着骰盅,嘴中念念有词。
焚尸炉里火焰熊熊,不时溅起火星,落在焦黑的尸体上。
“大大大。”王大头子将骰盅扣在桌面,而后抿了口酒,搓了搓手,才慢慢将其打开。
“哎哟,怎么是小嘞。”
王大头子有些挫败。
风吹着窗户发出难听的“哐叽”声,更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今夜起北风,也不知明天会不会下雨。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再下几场雨,这秋天也就要结束了。
今年的冬天会来得很早,听说塞外雪都下了两遍,千里冰封,要不然那些蛮子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攻击关宁防线。
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可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一个早就该死的人,苟活到了现在,也该知足了。
王大头子叹了口气,不经意间想起往事,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是微微红了眼。
可就在此时,沉闷的焚尸房竟是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正处于悲伤情绪中的王大头子面色一变。
“谁?”
夜半敲门,对焚尸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城东义庄一焚尸匠就连续数天凌晨时分听见敲门声,七天后便消失,最终在白柳河上发现了其呈巨人观般的尸体。
王大头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秋风不断撞击着窗户,发出的“哐叽”声更是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怎么办?
就在王大头子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一下。
“咚。”很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上面一般。
听着声音,王大头子的身子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忽然,一阵风吹过,原本紧闭的房门竟是直接敞开,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驱散着房内的温暖。
出于本能,王大头子闭上了双眼。
他能感觉风迎面而来,然后从自己身体两侧流走。
自己要死了吗?
但过了许久,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
连同进来的风都小了一些。
王大头子有些疑惑,壮着胆子慢慢睁开眼。
只见敞开的房门外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焚尸炉的火光照亮着门前的一隅之地,地上,好像躺着什么东西。
小小的,毛茸茸的。
王大头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一只……狐狸?”王大头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的确是一只狐狸,而且还是只白狐,此时正蜷缩在焚尸房门口,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白色的皮毛上沾染着血迹。
“什么情况?”王大头子看着门口那突然出现的白狐,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但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走了过去,轻轻将那只沾染了血迹的白狐抱起。
这才发现,白狐的后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割伤,伤口深可见骨。
“真是可怜的小家伙。”王大头子叹了口气。
心想莫不是这白狐遇到了野狗被咬伤,于是过来求救?
越想越有可能,毕竟刚才的敲门声有些小。
想到这里,王大头子也是松了口气,想想刚才自己的紧张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狐狸在东北被称为“五仙”,十分有灵性,自己家乡还流传着狐仙报恩的故事,自己救了它,也算是一桩功德了吧?
此时,城南义庄的院落中,大黑狗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秋风中,黑色的毛发随风颤动。
“她怎么被伤了?”
就在此时,义庄的大门忽然推开,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但没走两步,便停住了。
老道眼中内藏神韵,手持一把桃木长剑,剑身一寸处用符箓包裹,明明是木质,却透露出一种锋利的质感。
大黑狗站在院落中,与老道对视着。
“又是妖?”老道说着,桃木剑横在胸前,而后用左手双指轻轻摩擦着剑身。
原本平平无奇的桃木剑竟绽放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妖物,祸乱尘世,当诛。”
老道的声音如同肃杀的秋风。
大黑狗慢慢弓起了背。
战斗,在黑夜中,一触即发。
焚尸房中备有止血用的细布。
王大头子将白狐放在怀里,先是在其伤口上倒了些白酒,而后拿起药粉,慢慢倒了上去。
因为疼痛,白狐“嘤”了一声,想要挣扎,却是被王大头子一把摁住。
“别叫哈,我这是为了你好。”说着,便小心翼翼用细布为其包扎起了伤口。
经过包扎,白狐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竟缓缓睁开了那双如同碧玉般的翠色眼睛,头颅微抬,一瞬不瞬地看着正认真缠着细布的王大头子。
“行了!碰上我也算你走运,还好伤口不大,不然我也没什么法子了。”
王大头子给细布打了个结,看着怀中的白狐,忍不住上手抚摸起来。
很温暖,很舒适,这样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狐裘。
但王大头子却不喜欢,因为每一件狐裘背后,都是一只被屠杀的生命。
一想到那些生命被活生生扼杀,然后被人将皮扒下来加工缝制,最终成为夫人们互相攀比的工具,王大头子就感觉有些恶心。
焚尸房中的温暖,容易叫人忘记外面的寒冷。
王大头子抚摸着白狐的皮毛,没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鸡鸣声响,王大头子才从美梦中惊醒。
低头一看,怀中空空如也,顿时有些怅然若失。
是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跑了吗?王大头子摸了摸头,而后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坏了,只烧了一具尸体,骨灰还不够半桶呢!
不过也没办法了。
提着半桶骨灰出门的时候,韩玉已经在外边等待了。
大黑狗也没追逐蝴蝶,而是趴在梧桐树下,小姑娘手中拿着细布和药瓶,蹲在它面前。
听见王大头子出来,小姑娘转过头,眼泪汪汪。
“王大哥,大黑他受伤了。”
只见大黑狗肚皮上,出现了一道约五寸长的狰狞伤口,此时小姑娘正在为其上着药,一边上药一边哭。
大黑狗疼的一抽一抽的,心想大姐你上药就上药啊,哭啥,那眼泪滴在伤口上,老疼了……
小姑娘为了给大黑狗处理伤口,自然是没时间做早饭。
倒完骨灰之后,王大头子带着韩玉来到了面摊。
此时面摊上已经有些人了,王大头子打了个招呼,道:“两碗面,再来两馒头我带回去。”
小姑娘和罗大人还在庄里,小姑娘胃口小,半个馒头就成,罗大人一个半馒头也够了,庄里也有小咸菜,倒是不必担心。
“好嘞。”李老婆子应了一声,看见韩玉,问道:“这是你弟?”
王大头子哈哈一笑,拍了拍韩玉的肩膀,道:“也可以这么说,庄里新来的焚尸匠,是个靠得住的小伙子。”
“诶,对了,阿奴姑娘人呢?”
此时面摊上陆续来人,正是忙碌的时候,却不见阿奴姑娘的身影,王大头子有些疑惑,问道。
谁知谈到阿奴,李老婆子脸上却泛起忧色,缓缓道:“两位有所不知,阿奴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