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回头望向洛南，眼底的亮光再度闪现。
    不过她马上想起自己在工作，立马摁下激动的心情，低着头专注在眼前。
    遗体洁净之后，将其平放在铁架床上，男人开始擦拭上面的水珠，并仔细检查身上的伤口。
    趁着这个时刻，黎雪压低声音对洛南说：“这是一具无人认领的水上浮尸，刚从法医那里拉回来的。”
    洛南也猜出来了。
    遗体有非常明显的浮肿，像是被吹胀的气球般，各处皮肤都鼓了起来，尤其是手脚趾的部分，比他冬天得冻疮的时候还要肿上数倍。
    而遗体的右臂缺失，断口极为不规则，留着参差不齐的撕裂痕迹。
    现在，那只右臂就在洛南的手里。
    “你要的手。”
    洛南把黑色袋子递给男人。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说了句谢谢接过袋子。
    “我叫洛南。”洛南大大方方地做自我介绍。
    “廖明礼。”
    名叫廖明礼的男人给洛南一种十分干练的样子，仿佛他已经处理这种事成千上百次，工作期间没有丝毫感情波动，连表情都不会有，像是一台精确的机器。
    尽管如此，他的视线在洛南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仿佛也感到好奇，为什么洛南可以淡定自若地面对尸体，这份从容和胆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收回目光，廖明礼取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纱布、针头、细线、止血钳之类的器具。
    “帮忙。”
    廖明礼只说了两个字。
    黎雪哦了一声，伸手摁住遗体，廖明礼埋头将右臂和断口进行缝合处理。
    黎雪回头向洛南解释道：“他是我之前打工时同事的哥哥，学的殡葬专业，前几天我一直不知道能做什么，就来投奔他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
    房间依旧宽敞，但这里的人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说话，似乎在害怕惊动了什么。
    泡肿的尸体又湿又滑，而断臂外侧裸露的脂肪更是比肥皂都滑，廖明礼必须用止血钳夹住针头，用力地刺进脂肪中，才能把缝合线送进去穿引。
    “法医说伤口是被狼咬出来的，排除了凶杀的可能。”
    廖明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好像是专门说给洛南这个外来者听的。
    黎雪再次解释：“别管他，他做入殓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
    洛南挠挠脑袋，心说你们殡葬人的习惯还真够怪的。
    黎雪回头看向肿胀的尸体，一向昂扬的情绪变得有几分低沉。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恐怕我现在也是躺在这上面的一具尸体了。”
    “遗体。”廖明礼纠正她。
    这也是他的一个职业习惯，尸体要叫「遗体」或者「逝者」。
    “哦哦遗体，”黎雪赶紧改正，“现在我还活着，看着另外一个人溺水而死，就感觉特别怪，有一种，有一种……”
    洛南拍拍她的后背：“我能理解。”
    他把背包取下来，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黎雪看了一眼包里的东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么多钱？！你哪来的？”
    “市里发给我的见义勇为奖金，本来就是因你而来，所以交还给你也合适。”
    洛南想得很清楚，钱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他每天从系统提取出来的钱完全足够他一家的生活了。
    除了每天早上把大头寄回老家，剩余的钱只要够他日常吃穿用度即可，再多也只是一串数字。
    黎雪为他带来了一座铜浮屠，其收益远远超过了3万元。
    更何况，他救了黎雪的性命，一个继续鲜活地留存在世的生命，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黎雪轻轻地笑了笑，摇摇头说：“我不需要。”
    洛南不解：“你现在没钱没手机没身份证的，哪里不需要钱？”
    “我学习当一名入殓师，是因为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不是为了钱。”
    洛南顿了顿，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误解了黎雪。
    他本以为她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找了这个偏门。
    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黎雪静静地看着他：“我不如洛神你厉害，能够轻松地救下一个人，我只想当一名合格的入殓师，给逝者洁身化妆，让他们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你不害怕？”
    “不怕，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怕呢？”
    洛南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已经被他的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两人的观点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死过一次的人，对世界的看法已然和常人不同。
    更别提他这个死过n次的人。
    “我学习入殓的时候，都想象躺在上面的是另一个我，我服务他们，像是在和过去的我无声地对话。”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死，是自愿选择离开还是被迫。我是幸运的，因为我遇见了您。他们是不幸的，与活着的世界彻底断联，从此风过花开都与他们无关。”
    她用了一个敬词，洛南听得出来她内心中夹杂的敬重和感恩。
    黎雪的声音轻轻的，连一丝不苟的廖明礼此刻的手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所以我想把这份来自最后的幸运分享给他们。”
    【叮！敬重逝去！惜命值+4700！】
    廖明礼直起身，他的动作很快，已经为逝者穿好了寿衣。
    他把遗体交给黎雪，由她负责给遗体化妆。
    由于溺死的遗体属于无人认领的状态，原则上不需要进行入殓，可以直接跨度到火化阶段。
    连棺材都是民政部门出钱订的，自然一切从简从无。
    不过这样的遗体，倒是成了入殓师天然的教材。
    黎雪的手握着笔刷，不停地变化角度，想尽办法给对方上色，但总是因为遗体泡水，面容湿滑而没能成功。
    “说得这么好听，结果还是笨手笨脚的。”廖明礼不客气地数落一句。
    黎雪尴尬到了极点！
    尤其是当着洛南的面说完漂亮话，下一步就丢人现眼，她的耳朵唰一下红得像是猴子屁股。
    廖明礼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隔着口罩，洛南依然捕捉到他眼角微微抬起的微表情。
    此时摘下他的口罩，一定能看到因为欣慰而轻轻翘起的嘴角。
    最后还是廖明礼补全了入殓流程，给逝者画上了满意的妆容。
    他们把遗体送到冷库，这里存放着都是长期无人认领或因家属纠纷而拒领的遗体，空气中隐隐发散着皮肤组织老化后产生的混合性臭味。
    如果超过30天都无人认领，殡仪馆会将遗体火化，仅保留骨灰。
    骨灰会保持三年左右，过期后殡仪馆会将其撒在花、树、海中，以回归自然。
    将遗体推入狭小的冷库柜中，黎雪目光落在一旁。
    她身子顿时停住了。
    “咦？44号柜怎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