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风花雪月,四季如春。
几天后,叶晨再次来到了大理,决定就将银翼葬在这,苍山雪,洱海雪,这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入夜,当他沿着苍山洱海寻觅适合下葬的地方时,却意外的发现早有人在此,像是专门等候他一般。
成片的飞蛾在环绕飞舞,散发着微微红光,那是智械生命,振翅音不断。
而洱海边,有两道身影无比惹人注目,其中一个男童,看起来不过八九岁,但浑身都在发光,圣光环绕,连发丝都被染成了金色,将他衬托的如一尊神灵般。
“御灵……”
叶晨如临大敌,这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男孩竟是一位和姜青瑶一样御灵境的修行者,未免太可怕了!
而另一道身影就更令人注目了,无他,实在太美了,又在这浑身发光的男孩身边,如九天玄女临尘一般,无瑕无垢,上天像是将最完美的一切都给了她。
此刻,叶晨靠近后,那名女子转过头来,回眸一笑,像是将天上的明月都比下去几分。
“我得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你还好吧?”
来人正是林溪,也唯有她能第一时间得知叶晨的消息,专门在此等候。
“……”
再次见到曾经熟悉的人,让叶晨有种恍若隔世之感,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去,他彻底自由了,但为何心还是那么沉呢?
很快,林溪就注意到叶晨抱着的那具冰冷尸身,微微叹了口气道:“把人给我吧,我已经找好地方了,会通知楚潇过来的。”
她话音刚落,就有数道身影从暗处走出,从叶晨手里抬走了银翼的尸体,而后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从头到尾,叶晨一个字也没说,有些微微失神,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彻底告一段落,只不过死了一些人而已。
“别怕,没事了,雨崩那边我也派了人去,你现在自由了……”
林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上前,以最温柔的语气劝慰道。
叶晨这才如梦初醒的苦笑了一声,是的,事情结束了,但他却半点也轻松不下来,总感觉背负了些什么。
天人,灵童,银翼,雨崩那些牧民,天灾杀手,还有雪原中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些人……
一个人心里若装了事情,又如何轻松的起来呢?相反,若心里无事,哪怕再忙再累,也觉得浑身悠闲。
不管怎样,这些事有林溪来善后再合适不过,这名美得如梦似幻的女子,做任何事都有种面面俱到,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谢谢你啊,可怜虫……”
叶晨终于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未经过任何思考,大脑里就冒出来了这样一句。
“可怜虫……”
林溪有些微微错愕,像是一下子思绪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挑衅似的笑道:“不客气,臭屁王。”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这两个儿时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像是终于在此刻彻底相认了一般,静静凝视着彼此,眼底都满是笑意。
“时间真的能改变许多,小时候吵吵闹闹,狗看了都嫌弃的你,现在却变得如此沉默寡言……”林溪忽然叹了口气。
“是吧?谁又能想到小时候的可怜虫,长大了这么倾国倾城呢?有时候我都不敢认你了……”
叶晨也同样感叹了一句,虽然前两次与林溪见面都闹得不太愉快,但从心里来说,林溪确实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
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命运红线,一直缠绕在他们身上,他们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父母又是最要好的朋友,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恐怕谁也分不开他们。
“苍山雪,洱海月,上次去江海见你,看到了雁荡山,这次又是大理,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林溪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明月高悬,微风拂过她的发丝,一袭轻纱迎风舞动,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一般。
“嗯,对了,这男孩是谁?”
直到此刻,叶晨才终于问了起来,这小男孩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安静的站在洱海边,简直是一尊金色雕像。
但唯有修行者和异人才明白这个男孩有多么恐怖,那股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简直像是一轮太阳在一旁。
“一个天生的觉醒者,新世界费了很多资源才培养出来的,很多人把他称为未来神,怎么样?”
林溪笑了笑,又向着小男孩招手,说道:“小卓,去和维维阿姨玩会……”
很快,暗处又走出了一名女子,正是叶晨曾见过的林维维,她带着那名安静的像木偶般的小男孩离去了。
“登神长阶……”
叶晨终于恍然大悟,林溪掌控着新世界这个庞然大物,和天选者一般,背靠国家机器发展,握着多少人也求不到的资源。
又有神秘莫测的登神长阶这项史无前例的工程,就算堆也能堆出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出来,似乎也不足为奇。
看来雁荡山后,林溪为了安全着想,身边到处都是高手保护,附近的黑暗处,不知掩藏了多少人,连叶晨都觉得暗暗心惊。
两人沿着洱海散步,一时间很安静,像是各怀心事,一路都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去很远后,林溪才终于放慢了脚步,如玉的脸颊上,有些微微泛红,呼吸也变重了一点。
叶晨哑然失笑,他几乎都快要忘了林溪只是一个没有修行在身的普通女子了,但她每次露面都有大量人跟随,让人很难把她当作平常女子看待。
滔天的权势铸就了如今的她,和叶晨见过的几个陈家人不同,林溪独揽大权,掌控着整个新世界,有绝对的话语权。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仅仅靠身份也很难,若没有雷霆手段是不可能的。
数只飞蛾落在她柔若无骨的肩头,有声音传了过来,又像是有人在向她请示什么,她走向一旁,对着不同的飞蛾,足足说了近一小时。
整个过程,叶晨就在不远处看着听着,林溪时而在与人商讨着什么,时而平静的发号施令,处理事情干脆利落至极。
短短一小时内,不知做了个决定,又不知与多少人交涉过,难以想象,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却早已站在了权势的顶点。
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是模仿不来的,贵不可言,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与未来,从天堂跌落地狱,又在地狱仰望天堂,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但叶晨身为修行人,对这些真的提不起半点兴趣,很快就意兴阑珊了起来,看着对方清冷的背影,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在想那位青瑶姑娘吗?”
不多久,林溪才终于忙完走了过来,嘴里微微打趣的道,而后才稍微露出一丝疲倦之色,似乎处理那么多事,极为费神。
叶晨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而后盯着她若有所思的道:“你每天都这么忙吗?这么晚了,还要处理这么多事?”
“是,你走的那几年开始,苏阿姨就着重培养我,就在前不久,将新世界交由了我掌管,今天已经是最轻松的了,为了来见你,我还推掉了很多事。”
林溪神色平静如水,似乎这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何必呢?林家也不比陈家差,就算你这辈子什么也不做,也活的很好不是吗?”
叶晨颇为感慨的道,这些事若是放在他身上,他早就炸了,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哦?你是这么想的?”
林溪转过了头来,看不出任何情绪,似笑非笑道:“你似乎忘了小时候我是什么处境了吧?”
叶晨闻言一呆,而后露出了一丝苦笑,林溪毫无疑问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但身世却非常坎坷。
她的父亲当年是林家最具天分的一位修行者,更是林家那代的长子,不然又如何与叶凌虚成为至交好友?
可惜,天意弄人,在林溪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就因为一场意外逝世了,她又患有眼疾,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变得黯然无光。
这也是叶晨称她为可怜虫的原因,父亲过世,母亲在大家族中没有话语权,自己又患有眼疾,是天生的眼盲之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注定是一生难见一丝光亮。
幸运的是,叶凌虚将她带走了,与叶晨从小生活在一块,并竭力治好了她的眼疾。
只是,眼看生活有了些许转机,叶凌虚却也消失不见了,而叶晨也被送回叶家,她再次回到了不受任何人待见的处境中。
生在林家,是普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幸运,但若是不小心处于权利争斗的漩涡中,又是任何人都难以化解的死局。
在这种大家族里,有的人注定光芒万丈,还有的人莫说黯然无光了,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在哪。
当利益占据了欲望,任何血脉亲情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只有勾心斗角与无穷的争斗,甚至不惜骨肉相残。
林溪能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脱颖而出,受过的怎样的苦难不说,你若把她当成一般女子,就真的错得很离谱了。
叶晨露出一丝心疼之色,遗憾道:“当初若是把你也带回叶家就好了。”
不曾想,林溪却摇头道:“不会的,我不能修行,去叶家又有何用呢?叶叔叔替我治好了眼睛,能让我不在黑暗中渡过此生,我已经很幸运了,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语气坚定了起来,“我们所走的路不同,你在修行路上已经走了很远,而我却注定了要在红尘中挣扎着求生,每天都是算计与勾心斗角……”
“小溪……”
叶晨微微失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溪,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似乎又无从谈起。
“上次我说要和你结婚,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们曾经那么要好,直到我遇见那位青瑶姑娘时就懂了……”
林溪虽在笑,脸色却微微苍白了下去,语气中更是难掩失落。
“嗯,她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身份信息全是十一替她造的假,又如此仙姿绝世,也难怪你会喜欢她了,因为你们才是同类,才是可以真正一路同行的人……”
“我可以让她消失,也可以强行让爷爷作主我们的婚事,但一个人的心若是走了,又该如何去挽回呢?我再怎么能算计,又如何争得过一个……嗯……外星人?”
林溪想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个形容词来描绘姜青瑶,确实,按照正常的思路,姜青瑶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也看到了,我每天都那么多事,有时候我真的有心无力,我曾无数次憧憬过要如何找到你,带你走,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或许有些事真的不能勉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林溪似乎终于看开了,不再像上次那么偏执,她如此姿态,反而让叶晨难以适应了,更多的还是心疼她。
“小溪,我只是觉得你还有更好的选择,我们毕竟十年不见了,很多事我真的不刻意去想都难以记起了,如你所说,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但世界又其实都一样,只是你我看待的角度不同……”
叶晨也复杂的道,对于林溪来说,小时候那段记忆或许很温暖,但对于他而言,却是痛苦多过快乐。
他很小就离开父母家人身边,独自在外生活,虽无性命之忧,但一颗心真的再也难以滚烫起来了,哪怕平日里,他也刻意的与生活里的人保持一种距离感。
对于往事,叶晨很擅长选择性的去回避,忘记过往,它只会遮蔽未来。
“我找过你很多次,每年都去叶家,但爷爷总说不是时候,你呢?有没有一次想过要来找我?你就真的对我放心吗?”
林溪忽然极为复杂的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看着这个朝思暮想了十年之久的男孩。
与记忆里真的大不相同,眉眼虽还有小时候的几分痕迹,但性格却完全变了个人,对人对事,有种天然的淡漠。
并不是冷漠,冷漠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的保护色,而淡漠却是来自于骨子里的,是对一切事物的漠然与无谓。
“我好像真没有想过……”
许久后,叶晨才看着林溪的眼睛,语气茫然的答道,是的,他一次都没有过,这点想要说谎都很难。
“呵……”
闻听此言,林溪凄然一笑,既绝望又心如死灰的看了他一眼,两行冰凉的泪水无声滑落脸颊,像是将彻底死心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