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裴府上下皆是跪下,一片肃静。
李公公捧着圣旨开始宣读,声音带着一点尖细。
宣读的内容是关于容卿音的,辞藻华丽堆砌出她能得一个诰命的优点。
容卿音闻言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会儿,才忙起身去接旨,与裴凌筠一起谢旨。
李公公离开之后,容卿音拿着圣旨,怦怦直跳的情绪平缓了许多。
“贤良懿德,怀珠韫玉......这些词句未免也太别致高雅了吧?全都落在我身上,有点溢言虚美了。”
“没有,我倒是觉得这些辞藻用于肯定你,恰好合适。”
容卿音抬眸看向他,却只瞧见他眉眼中的淡定,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跟皇上提了给我诰命之事?”
裴凌筠往她身边的靠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很早之前便提了,找了个合适的时机。”
容卿音慢慢吁了一口气,叹道:“你干了什么大事?给我得了一个诰命。”
裴凌筠如今是相爷,那她随夫得的诰命便是正一品诰命夫人,这般名誉可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得到的。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得名誉比男子难太多了,官家女子向来都不被支持去经商,知琴棋书画,贞静知礼,嫁作他人贤妇。
裴凌筠深深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沉了些许:“前世你也有诰命。”
容卿音心尖微颤了一下,“什么?”
他哑声道:“前世,我也为你请了诰命。”
前世,他早就想好了,等一切仇恨都了结了,他便会跟皇上为她请诰命,只是她离开得太早了。
这一世,他本已下定决心放弃那些仇恨纠葛,放下权位名利,与她在九川慢慢悠悠过完这辈子,可她说愿意再相信他一次,信他不会再跟前世那样偏执疯狂又阴暗了,相信他会将一切都处理得比前世都好。
这一世,他还是站到了高位,还是在得相位那一刻起便想为她请诰命,不一样的是,站在暖光下,她陪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容卿音心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原来如此啊。”
她又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那还得谢谢你,给我博得一个好名声。”
这是好话,若是放在以前,她会当着他的面前骂他,一点都不会稀罕这个诰命夫人的名头。
是现在的他不一样了,有些时候像脆弱的泡泡一样,一戳就破,一副破碎的模样。
他神色温柔,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因为你值得,有何不可?”
容卿音笑了声,用已经卷起来的圣旨戳了戳他的心口处,“裴大人现在是越来越上道了,说的话甜过饴糖。”
裴妻容氏成了一品诰命夫人之事,很快就在京城官家圈子传开了。
霞光褪尽,皎月明灯浅淡了沉沉暮色,京城仿佛浸于一片璀璨星色里。
元宵这日,来裴府送礼的客人颇多,礼品堆积如山,招待这些客人也是费神费力的。
随后又是进宫赴元宵宴,赏花灯,看滚灯表演,写祝福,放天灯......
一如往年,很是热闹喜庆,但也很累人。
沈恒烨与裴月怡年长,眼尾有了细纹,鬓角有了白发。
世人皆叹“无情最是帝王家”,他们的感情却依旧很好。
沈恒烨自始至终都只有裴月怡一个皇后,没有其他妃子妾室。
琴瑟之好,鸾凤和鸣。
只是,沈恒烨因为两年前带兵出征,受了伤后感染了风寒,又大病了一场,请了许多名医来看病。
皆叹生死有命,若是好好养着,还能再享九年十年的年岁。
随着这场盛大的晚宴结束,今日的忙碌也终于落场了。
回到府里,奴仆正在有条不紊地清扫着。
容卿音累极了,双腿都仿佛不像自己的了,沉得几乎 要抬不动了,便放手什么都不管了,让裴凌筠自个儿带着玙哥儿去洗澡,她自己也去泡玫瑰浴了。
水温太舒服了,淡淡的玫瑰花香氤氲在淡薄的水汽里,微熏得本就昏昏欲睡的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睡着了。
醒来时,她已是被男人横抱起来,带起粼粼水光,还没说一个字,身上又多了一张绒毛浴巾,裹住了身体。
裴凌筠抱着人往内室走去,嘴上还唠叨着:“每回泡澡,要是不在外头盯着你,你就睡到水都凉了还不醒来,也不知你泡这个澡有何用......”
他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容卿音自知理亏,抱着她的脖子,适时认错。
裴凌筠把人放在床榻上,无奈又严肃地道:“每回都认错,转头就忘了,下回还睡,哪次都没见你放在心上。”
容卿音滚进被窝里,拿走裹在身上的浴巾扔给他,“把我的里衣拿过来。”
“......”
裴凌筠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感,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去浴桶旁边的屏风上拿了她的里衣过来,动作自若地掀开被子,欲要替她穿衣裳。
容卿音惊愣,忙扯住被褥的一角,看着倾身过来的男人,伸脚抵着他的胸膛,将人推得远了一些。
“你掀我被子做什么?”
“只是想帮你穿衣。”他将踩在胸前的那只莹白的脚握在手心里,拇指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脚背,蹙了蹙眉。
脚怎么如此冰凉?
“......我自己可以穿。”
容卿音把自己的脚抽了回来,躲进被褥里,在被褥下穿里衣,动作很快。
裴凌筠捏了捏手心,她脚心的一丝冰凉似乎还停留在手心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温声催促了声:“那便赶紧穿上,我去拿你的暖脚袋过来。”
暖脚袋是用牛皮囊做的,她的脚在冬日里冰凉,他就命人特意做了几个,换着用。
容卿音边忙着穿里衣,边回他:“不用了,我不冷。”
裴凌筠没听她的话,兀自拿了个暖脚袋,去厨房里装了热水。
回到房间里,她已经穿好了里衣,窝在被子里看账本,被子上还放了好几本账本。
裴凌筠直接将暖脚袋放在她的脚边,又摸了一下她的两只脚,还是冰凉的。
散发着暖意的暖脚袋碰到脚时,容卿音还是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温度刚刚好,不烫脚。”容卿音望向他,眉眼带着笑,莹润的面容在亮黄的烛光下愈显千娇百态,蛾眉曼睩。
裴凌筠垂眸看她的目光赤热了一些,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我也可以给你暖脚。”
话落,他拿起那些账本,掀开被子半躺在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来,散着温热体温的双脚在她的腿脚上蹭着。
容卿音反脚压住他不安分的脚,捏着账本拍了下他的胸口,轻声斥他:“暖脚就好好暖脚!”
裴凌筠轻笑出声,隔着单薄的里衣捏了捏她的腰,嗓音低沉入耳:“卿卿,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
容卿音心口骤紧了一下,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息,“你不会是想说把你自己当成礼物送给我吧?”
他本就应该在蠢蠢欲动了。
裴凌筠呼吸停顿了一瞬,声音又低又哑:“不是,虽然我也想。”
容卿音闻言眉梢微挑了一下,又拿账本拍了拍他的胸膛,催他:“那你快去拿给我看看!”
没过一会儿,就见他从衣柜里抱出来一个比一条手臂还长的、比两个手掌合在一起还宽的木盒子。
容卿音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么大一个礼物?”
看着都很沉。
他把箱子捧到她面前,“打开看。”
容卿音抑制不住上扬起唇角,将盖子打开。
甫一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象牙球,不由得屏息了一瞬。
她全然被入目所及的象牙球惊艳到了,一大一小的象牙球练以一株巴掌大的红梅连接在一起。
两个柔色的象牙球精雕细镂,花纹极绝妙。
小球底端缀了一弯上弦月牙,小白玉兔坐于月牙,可爱又雅致。
容卿音完全被这份惊艳的礼物吸引了,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象牙球和梅花上的纹路,细腻到让人心动。
“裴凌筠,这两个象牙球又是你自己雕刻的?”
裴凌筠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嗯,我自己雕刻的。”
容卿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实在很难想象这得费多少心思和精力,才能雕刻出如此美轮美奂的象牙球来。
两个象牙球以一株红梅连在一起,红梅亦是直接在象牙上雕刻,再涂染相应的颜色,鲜艳而不妖,雅致也不俗气。
挂钩被雕刻成了如意形状,如此大的一根象牙,要找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找到了,也要花不少银钱。
不说这蕴含的心意为无价之宝,即便是真真将这玩意拿出去卖,少说也值万两,更何况是裴相亲自雕刻的。
“这两个象牙球是多少层的?”
“都是六层的。”
裴凌筠停顿了一下,带了些羞愧道:“我只能雕刻六层的象牙球,雕刻第七层时总是失败。”
容卿音嗔了他一眼,“裴相爷,能雕刻六层的象牙球,已经很厉害了,说出去都能名极一时。”
他轻笑了声,眼里流淌着愉悦的笑意。
容卿音抬头看他,“这两个象牙球的雕刻这么复杂,这次你又用了多长时间?说真话。”
裴凌筠抿了下唇,如实道:“有五年了。”
“......”
房里忽而陷入一片寂静。
五年,可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容卿音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却有点热热的,“你傻不傻啊,送了一个象牙球就好了,何至于又雕刻两个象牙球出来,累不死你......”
裴凌筠哑然失笑,“没有,既是心甘情愿,那便不会觉得累,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还乐在其中......你看看你自己的手,茧子都积了多厚了?不都是老夫老妻了,怎的还送这样的礼......”
她早就发现了他指腹上的茧子厚了很多,原以为他是公务太忙了,总是需要写字干活,把手指上的茧都磨厚了。
不想却是因为雕刻这两个象牙球。
“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老夫老妻了,我也想尽量送最好的礼物给你。”裴凌筠低低的嗓音里极是温和,“只要你喜欢,那便是最值得去做的......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容卿音心里多了一抹微妙又难言的感觉,有一些酸酸胀胀的。
这些年来慢慢沉淀下去的悸动好似又如冒着泡泡的热水,顷刻间又浮动起来。
“喜欢,当然喜欢。”容卿音甚是稀罕地看了看象牙球,“这么好看的礼物怎么会不喜欢?”
“你喜欢就好。”裴凌筠温声道,心底不可抑制地柔软下去。
容卿音难免好奇:“先前你不是已经送我一个象牙球了吗?怎么又送了?”
她只是开玩笑的,故意为难他的,要他摘天上的月亮。
他摘了一个象牙球给她。
“等一下。”裴凌筠说着,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将屋里其他灯烛熄灭,只留下一盏。
房里的光线暗淡了下去,裴凌筠捏着挂钩,把两个连接在一起的象牙球拿起来,也把最后一盏烛火吹灭。
两个象牙球里泄出一丝丝幽幽冷光。
容卿音诧异又惊喜:“这里面是什么?怎么还会发出这么漂亮的冷黄光?”
裴凌筠慢慢解释:“五年前,疆域进贡了好些夜光石,姑母送了两个给我们,我本想直接给你,只是觉得就那样放在柜子里藏着,有些浪费这么好的夜光石,便想到了再雕象牙球,把夜光石放在里面。”
容卿音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象牙球,从里面折射的光似虚幻的光镜。
她觉得,这象牙球比天上的圆月还漂亮。
她微微仰起头望他,温润的眼眸中难得露出一丝的温柔和眷恋,提唇笑得眉目荡漾:“裴相爷,要是有来世的话,我还希望这么好的你。”
裴凌筠心窝子颤了两下,眸里浮起难掩的欲念,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难以自抑地吻落在她的唇上。
他轻轻慢慢地开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