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转变得谦和的态度让刘大人恍惚了一下,头上的乌纱帽两翼颤了颤,“大人,您请说,老夫能帮的一定帮!”
裴凌筠看了眼刘大人身边的妻妾,刘大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让妻妾儿子先走开。
裴凌筠这才直接说:“永司坊的楚子兰想要离开云上府,但是还没决定去哪里,到时候还请大人给个路引,并且隐瞒住她的去处,尤其是不能告诉您的小儿文程。”
刘大人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笑呵呵地道:“当然没问题!裴大人放心,老夫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他本就不喜欢儿子跟那个花魁纠缠不清,眼前这个要求正合他意,他巴不得那个叫什么楚子兰的女人赶紧消失在云上府,莫要再来勾搭他的儿子了。
裴凌筠微微颔首道:“多谢刘大人,那下官便先回去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刘大人笑不拢嘴,邀请道:“大人,老夫瞧这天也快到正午了,不若大人就在这吃个午食?恰好前两日换了个厨子,厨艺特别好!”
裴凌筠淡声拒绝:“不了,拙荆还在客栈中等下官回去。”
刘大人顿时明了,感叹道:“裴大人与您妻子感情可真让人羡慕啊......”
“哟哟哟,还感情真好,那还不是跟一个花魁纠缠不清!”
一道吊儿郎当又夹带了一些怒气的声音传过来。
裴凌筠循声看过去,就看见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走过来的刘文程,头发凌乱不齐,偏偏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然后刘大人一听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是害怕的,是因为怒火中烧。
“你这个逆子!说什么鬼话呢!”刘大人扯着嗓子怒斥。
刘文程梗着脖子道:“我哪里说鬼话了?!明明就是事实!还吊着那个蠢货......”
“刘文程!你给老子闭嘴!”刘大人被气得两眼一花,差点背过气去。
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往刘文程身上揍,边揍边骂。
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一边拿着点心吃,一边看着刘大人揍自己那个皮实得无法无天的儿子,悠闲自在。
倒是方姨娘看着心疼到不行,哭得梨花带雨,说话声音细细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刘大夫人在一旁看着一阵心烦,嘁哼了声,“方姨娘可当心身子,别哭晕了过去。”
方姨娘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泣不成声。
刘大夫人拧紧眉头,“今日也就是裴大人宽仁大度,不跟你们母子俩计较,以后好好教一教你儿子吧,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谁也保不住他!”
嘱咐了方姨娘一句,刘大夫人满是歉意地走过来,跟裴凌筠道歉:“不知怎么的,今日这些个逆子都出来捣乱,扰了大人心情,着实抱歉。”
裴凌筠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心情确实有点糟糕,但也压着没展露出来,不失礼貌地道:“无妨,下官便先告辞了。”
院子里还回响着刘大人的怒骂声以及刘文程强词夺理的声音。
裴凌筠与杨肖上了马车,立刻让车夫赶紧驱马离开。
刘文方一直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依依不舍,看着都像在送别感情至深的友人一样。
“刘文方,你果真是胆子大极了!”刘大夫人拧着他的耳朵,往回走。
“啊......疼疼疼......”
“不疼长不了教训!”
...
在回客栈的路上,杨肖想起方才刘文程那胆大包天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大人,您说刘文程是不是喜欢楚姑娘,但是楚姑娘又喜欢你,所以每次看到你就想跟你对着干啊?”
裴凌筠挑起眉眼看了他一眼,“莫要胡说,要是夫人听到这话,又该生气了。”
杨肖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说的是“楚姑娘又喜欢你”这句话不能随便说,笑了起来,“好的大人,以后保证不说了!”
但他要想八卦了,就管不住嘴了,又兴致勃勃道:“大人,你有没有发现楚姑娘想远离云上府的决定有点熟悉啊?”
裴凌筠瞥了他一下,冷淡的声音响起:“杨肖,你皮痒了是吗?”
杨肖嘿嘿笑了两声,“大人,原来你也想到了啊?那您说要是楚姑娘真的离开了,刘公子会不会跟你一样,满天下找楚姑娘?”
“杨肖!”
裴凌筠嗓音沉沉地的警告他。
杨肖撇了撇嘴不说了,不过他还是觉得那个刘文程是喜欢楚子兰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兴趣。
说来,他还真想看一看刘文程在知道楚子兰跑路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
一刻钟后,迎春客栈。
裴凌筠拿着画像回到房间里,看到房里只有容卿音一个人,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我回来了。”
容卿音温声回头,见他回来了,立刻放下手中只做到一半的褡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会留在刘大人府中吃午食。”
“不想在那里吃,像应酬。”裴凌筠回她的话,环顾了一周,却没见到玥姐儿,眉头微微皱了下:“玥玥呢?”
“她在隔壁的房间跟翠丫和红梅在玩呢。”
正说着,杨肖领着四个小厮,抬了两个木箱子进来。
“这是什么?”
“刘文程私藏的画像。 ”
容卿音打开来看了看,看到两个木箱子里装的都是画像瞠目结舌,思及一个陌生人总是一笔一划地勾画自己的样子,她心间就不可控地蔓延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沉默了几息,侧着脸望向他,凝声道:“裴凌筠,我觉得你急疯了是正常的。”
裴凌筠轻轻捏着手中的画像,即便从刘文方那里夺回了这些画像,可胸口的憋闷还是消散不去。
一个刘文方是解决了,但这天下说不定还有千千万万个“刘文方”,也是跟刘文方一样。
他状似幽怨地说:“夫人,那你还不让我派人去寻回那些画像。”
容卿音正打开一幅画像看着,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本想斥他一句败家子。
可当她抬头看到他急红了眼的样子,她竟一时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了。
她放下画卷,满是无奈:“你都大个人了,还如此容易急红眼,也不怕让人笑话。”
“这里又没外人。”裴凌筠挺了挺背脊,垂眸看向她,“难不成夫人会笑话我?”
容卿音笑看了他一眼,心里头那点不舒服的劲儿散了,瞥见他握着的画卷,挑了挑眉梢问:“这就是你自己画的那幅画?给我看看。”
他听话地递上画卷,然后在藤椅坐下,抿了一口茶,以拳撑着面颊颧骨,头微微歪着,眼神却不曾从她脸上移开。
容卿音拿着画卷,莫名有点紧张。
深呼吸一口气,她才小心地解开画卷上的结,把画卷打开。
虽然画卷有些地方有褶皱,但过了这么久时间了,边缘竟都没有起毛边,画像上也没沾上一点污渍,可见这画像被保护得很好。
画卷上的人儿抿着唇笑,眼里仿佛闪着光亮,脸颊有点小肉,头上顶着一个简单的云髻,上衣是浅灰色的麻布衣。
她只看一眼,便知道这还是她在青山村给他洗手作羹汤的时候,那时候还没重生,还相信他会带着自己过好日子,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
容卿音一颗紧张的心瞬间平和下来,拿着画卷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挑着眉梢有些不确定地问:“裴凌筠,你确定刘家三公子拿走的就是这幅画像?”
裴凌筠转了转眼眸,瞧见她一双黑眸亮亮的,如画上那双眼眸一般,眸子里似氤氲着桃花雾,让他看着心软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喉结不可自抑地滚动了两下,才沉哑着嗓音应她:“嗯,是这幅,画像是我自己画的,自然能确定。”
容卿音一边端详了一下画里的自己,一边托着腮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她嘀咕了句:“嘁,听那刘文程刘公子的话,还以为你把我画得跟天仙一样好看,现在一看,不过就普通一妇人,哪有什么美妙之处?”
害得她在打开画像之前还好一阵紧张。
裴凌筠望着她的瞳仁里流淌着柔光,低声笑了笑,“夫人比天仙还漂亮,无论着了什么装扮。”
容卿音心头猛地一跳,耳根子热了起来,睁着明眸迎着他的目光,“在裴大人心里,我真是这么好看?”
“当然是,在我心里,夫人是最好看的,谁都比不上。”
裴凌筠眼含着的柔和的笑说,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裴大人这张嘴越发会说话了,跟抹了甜蜜似的。”容卿音说着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用指腹轻触了下他唇上的两个小伤口,“裴大人,伤口还疼吗?”
裴凌筠挑了挑嘴角,得寸进尺:“夫人再亲一下就不疼了。”
“登徒子!”她捏了捏他的脸颊,又揉了揉,这才不跟他腻歪了。
看着那两箱画像,她不由发愁起来,“这些画像要怎么办?烧了吗?”
“不行。”裴凌筠立刻否决了。
“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要留着?”
他抿着唇“嗯”了一声,“不想烧掉。”
她心里泛起疑惑,“为什么?难不成你想带着这两箱画像回京城去?你看着这些画像,心里不觉得堵得慌了?”
“谁说不堵得慌?”裴凌筠咬了咬牙,语气里尽是气急败坏。
下一瞬,他又泄气地道:“心口堵是堵,可我也舍不得弄坏了这些画像。”
“......”
容卿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思忖片刻,又道:“可是这些画是别人画的,又不是你画的,为何会舍不得?”
裴凌筠抬眸幽幽地望着他,憋着心里的不愉快道:“纵使这些画像不是我画的,可画里都是你的模样,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有你模样的画像一点点被烧毁,我做不到。”
“那就让杨肖把画像毁了,不让你看见不就得了。”
“不行,我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画像被销毁的画面,还是做不到。”
“......”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无奈地道:“那随便你吧,你舍不得就舍不得吧。”
反正气得炸毛的又不是她。
容卿音弄了一下裙摆,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蹲在地上,姿势不太雅观,但她毫不在意,继续翻看箱子里的画像,基本上每一幅都是临摹裴凌筠画的那一幅,越看到放在箱子底部的画,就会发现画上的笔画勾勒所表现出来的瑕疵更明显。
她摇了摇头,啧叹了句:“这人还真有毅力,反反复复画同样的东西,也不嫌枯燥......”
说着,又想到刘文程说的话,不禁沉思起来:“这人都没见过我,就凭一幅简简单单的画,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裴凌筠眼梢微提了下,哂笑着看她,“夫人,我问过了,那刘文方是十分欣赏我的画功,仰慕我这个作画之人,并非心悦夫人。”
“可是那刘文程不是说他哥是喜欢的吗?”容卿音惊讶了一下,微微蹙起了秀眉问。
一转回头,就看到他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顿时有些不服气。
她哼了声,没好气地道:“狗东西,得意什么?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被气得差点哭了!”
“要是我是狗东西,那夫人是什么?”
他背靠着椅背,神态恣意慵懒,一点都不把这句骂语放在心上。
容卿音顿时被他的话噎狠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搜罗着要用什么话回怼他。
只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那夫人便是那养狗东西的主人?”
“......!!!!”
这一刻,容卿音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匹马在狂奔,乱七八糟的。
室内静了一瞬。
她平了平怦怦乱跳的心跳,还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皮笑肉不笑地道:“裴大人,您还真有兴致啊,没想到还喜欢这种称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