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开始,颜福被人抱上了高高的龙椅。
坐在上面,本已十二岁的人,还像一个孩童的身量,细弱的胳膊伸直,双手才算勉强够得着两边的扶手。
他紧紧的抓着扶手,后背紧紧倚靠着龙椅直挺挺的椅背,两只细弱的腿,够不到地面,悬在了半空上,让他的气息更加不稳。
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离开人的怀抱。
之前除了睡觉,醒着的时候,都有宫人在左右侍奉,为了帮他行动或者支撑他的身子,避免他的用力。
他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不能哭,母妃说当了皇帝不能哭。
他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怎么能在臣子面前掉眼泪呢?
可是,他真的想哭啊!
他害怕,面前上百个攒动的人头,在一声声的唱和下,跪了又起,起了又跪,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底下又跪又起的人嘴里喊着什么,声音太大,惊得他心跳如雷。
他的心跳太快太快了,快得停不下来,好像是要把他这一生要跳的次数跳尽。
他的手握着把手渐渐使不上力气,身子渐渐不能挺直。
可是,母妃说,一定要把腰背挺直,不然会让底下的臣子小瞧了去。
太累了!
太难了!
他坐不住了,真的,真的坐不住了!
对不起了!母妃,儿子不能让你如愿了。
儿子坐在这个龙椅上很不舒服,听着底下人的声音头很疼。
儿子很累,很累,儿子想睡觉,想回寝宫去睡觉。
他闭上眼睛,脊背还依旧挺直着,小手紧紧抓着扶手,姿态未敢有丝毫的变动。
只是,只是,太累了,他要休息了......
官员们对新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大太监刘公公站在高台上,最后一声“起”落下,官员依次站好,等着新帝示下。
勤政殿一片安静,大胆的官员抬起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小小身子,虽然心里充满不屑,但终究是一国之君,诚意还是满满的,不敢有丝毫越钜之处,个个规规矩矩的站立着。
刘公公侧身转向高椅上的小人。
闭着双目,面色平和,紧闭双唇,脸色依旧是苍白如纸,手握扶手紧紧的,后背挺得直直的。
他长舒一口气。
还好,第一关,总算是没有丢脸。
“陛下”!
他轻轻呼喊,示意新帝可以睁开眼说话了。
昨日,他教授了足足两个时辰,新帝才把今日要应对的话背诵下来。
“陛下,大臣们都等着听您训话呢。”
刘公公再次小声的提醒着。
大殿里安静异常,众官员顾不得礼节,都抬头看向龙椅。
小人依旧安静的坐着,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
“陛下!”
刘公公声音有些焦躁。
他近前一步,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示意新帝要睁开眼睛了。
随着他的用力,新帝颜福的身子向一侧倾倒,窝在了宽大的龙椅里。
“陛下!”
“陛下!”
大殿里接二连三响起高声呼喊。
刘公公哆嗦的手伸向新帝的面部,探着鼻息,大殿里自觉的安静下来。
“陛下,殡天了!”
刘公公跪倒在地。
颓老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歪头晕了过去。
“陛下!”
大殿里的官员跪地哭嚎,不知是为了台上的小人,还是这风雨飘摇的北颜,亦或者是自己未知的命运。
前朝的变故很快传到了后宫。
陆贵妃“嗷”的一声哭晕过去,后宫里再一次陷入混乱。
病太子继位,第一日未下早朝,死在了龙椅里,消息立刻传遍了王都的街头巷尾,百姓唏嘘着,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时隔不到十日,北颜皇宫的丧钟再一次敲响。
礼部此次已有了经验,内务府配合,动作很快,整座皇城刚刚摘下的白幡白灯笼再一次挂了起来,护国寺请来的和尚再一次彻夜念起经来,宫里再一次萧素起来,宫人们个个手脚轻拿轻放,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眉头,即便宫里现在谁也不敢把自己当个主子来行事,都紧闭大门,无事无召唤谁也不敢踏出自己的宫宇半步。
王都城内一片萧瑟,店铺除了必要的衣食住行和应急的物品还在正常开门外,其余的都挂上了厚厚的门板。
所有人都躲在府里不敢轻易出入,大街上巡逻的兵马,已经完全替换成了三国的军队。
这期间陆陆续续进驻到王都的三国军队足有二十余万,远远超过了王都原有的护卫军力量。
而此时,随着两任帝王的薨世,北颜兵士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举起刀剑。
无诏无令,无人想出头,个个都老老实实龟缩在三国将领划定的一处处场地,被缴了械后,整日里躺着坐着混吃等死。
又是一个七日,王都城内空寂萧条,人人自危。
新帝被草草下葬,肖青带领众臣跪伏在长春宫外,请求拜见太后娘娘。
半个月,岳太后人老了十几岁,鬓边露出了白发,虽然发髻梳得依旧是一丝不苟,但整体上人看着是恹恹的,显得气力不足。
陆太妃在大喜大悲下一病不起,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呵护,随着新帝的猝死,也倏然崩断。
太医说,人即便挺过来,也可能糊里糊涂了。
宫人的俗话说,陆太妃疯魔了,整日里抱着一个枕头,叫喊着新帝的乳名,日日夜夜,清醒的时候不多。
十公主颜芷郁郁寡欢,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整日里窝在蓉芷宫,拒绝见任何人,包括苍岷请见,也被她授意宫女拒了回去。
大臣们跪地一个时辰,有些年纪大的,已经挺不直腰背,长春宫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
“丞相大人,太后娘娘如果不肯见我等,可要怎么办啊?”
礼部尚书是最近最为忙碌的,也是和肖丞相走的最近的。
他极力拥护肖丞相的决定,希望能早日再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会的,北颜现在群龙无首,太后娘娘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众人在焦虑等待中,岳太后孤独的坐在前殿,一个人低着头,默默的坐着。
夕阳的余晖从关闭的窗棱缝隙透过来,她抬起了头,一双淡泊睿智的眼,眼尾已经布上几条尾纹,显得有些憔悴。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挺直了身子。
她的手轻轻敲击着桌案,屏风后立刻躬身小跑儿过来一个老宫女。
“刘嬷嬷,去把门打开,请他们进来吧。”
“是!”
刘嬷嬷一路小跑,缓缓把门从内打开。
十余跪地的人立时直起来身子,渴望的望向大殿。
“丞相大人,太后娘娘请诸位进去说话。”
十数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年长的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试探着迈开步子,依着官位大小,自觉排好队,躬身进入大殿。
“拜见太后娘娘!”
众人异口同声,再一次跪伏在地。
“平身吧”!
岳皇后懒懒的开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众官员站好,低头躬身,等着一个代表陈述他们求见的想法。
“太后娘娘,臣等拜请皇后娘娘决断,北颜如今的形势要何去何从呢?”
肖青站出来,说出来大家的心意。
北颜现下已经国之不国。
虽然他们还在官位上,可整座王都都在三国的掌控之中,他们还能做谁的官?
做谁的主?
“丞相的意思如何?”
岳太后沉吟片刻,开口询问,语气听起来冷情冷意。
“臣等请示太后娘娘,可否请准驸马苍岷殿下出面,请见东苍陛下,听一听他们有什么章程?”
肖青没有推诿,直接说出来意。
这半月,谁也见不到三国陛下和百里千攸姑娘。
他们在驿馆里闭门不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他几次请求拜见,都被护卫修竹给挡了回去,时至今日,所有人都想不出办法,这才求到皇后娘娘这里。
“准驸马苍岷是东苍国宁王殿下,他应该可以见到东苍帝王,请他协调,请示三国对于北颜究竟有什么想法。”
现如今,不进不退,北颜像绑在砧板上的猪,等待着被宰的命运,所有人心里都很紧张。
“刘嬷嬷,让白公公去请准驸马过来。”
“是!”
刘嬷嬷退下,众人一起等着苍岷到来,大殿里鸦雀无声。